“不可,小姐。但若你认定这是你的女儿花,冥冥之中花神便将你和此花联系在了一起。花若受损,人易受损。”老妪推开了她的手,严肃道。
“可是,我今日如何也要将它带回。否则家父会因此而蒙羞乡里。”
“即是如此,容我想想。”老妪眨了眨细长的精明小眼。
正在这时,老妪忽然不好意思地告罪道:“三小姐,本来有一盆花朵很适合你。可是不知怎的,一下出了一些问题,几片花瓣被损毁了。”
“婆婆,您能带我去看看吧?”云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低声下气地乞求道。
“只是,花房中脏乱不雅。小姐金枝玉叶,怕脏了尊贵之躯。”老妪面露难色。
“小姐,这是该喜还是该忧?”活波的鸢尾调笑道。
红药呵斥道:“还不住口,小心回去小姐收拾你。”
一旁,云想直勾勾盯着匆匆进入花棚的老妪,眼里凝满了悸动。
“居然是景秀来了。”云想不禁将拜帖紧紧捏在手中,愤愤道。
“就是那个你信中所写的狐媚女人,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国公,一心想要引诱妹夫的女子。”大姐嗤之以鼻道。
云想沉声道:“让姐姐们见笑了,正是她。”
“你且宽心,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大姐也有些话语凝噎。
云想只有轻轻拍着二姐的肩膀,却找不到一句有力的话语来安慰。
二姐扭过脸,笑了笑:“还是想儿最为幸福,永远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快别互相吹捧了,进屋说话吧。”大姐招呼道,命乳母抱着自己的三岁儿子进了屋内。
老夫人一见女儿们衣着璀璨,像是生活如意,说了几句便要张罗着下去预备饭食。
三位孝顺女儿忙止住。
宣氏一笑,即刻起身,理了理头顶的斑白云鬓。“雅图,快帮我看看。头发乱了没?”一个身着橙色衣衫的婢女急忙探勘,忙微笑着打消了老夫人的顾虑。
云想起身盈盈一笑:“母亲,多半是大姐和二姐回来了。”
宣氏急忙拉着她走到屋外。
宽大的屋舍,带着儿时的气息次第跃入她的眼帘。她越过娇羞的白牡丹,看着自己温润如玉的夫婿。目光含情脉脉,潋滟春水。
下了轿辇,夫妻二人径直入内,母亲和庶母们整整齐齐站了一地。
一番寒暄,进入内堂。
唐乾州,是他的名字。她也由此得到了新的名号——唐谈氏。
“夫人,再过三日便是归宁之日。预备几时回家?”温声软语,惊艳了时光。
云想想了想,摸了摸熟悉的花朵。“自然是听夫君安排。”
“快别聒噪了。我等还在静心听题呢。”前方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回头白了二人一眼。
“还请谅解。”
公子一笑,走上前去,摘下帷帽,一张秀雅的方脸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如一只华丽的白鹤立于鸡群。
楼下,身着一身胭紫华衫的李管家在人群**之时。李管家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今日我家小姐听出了一个谜语。谁能猜出,便能一睹芳容。”管家指了指楼顶的花楼。
楼下欢呼雀跃。
一个头戴斗笠、身着孔雀绿袍的少年,扶着一杆竹竿。头顶插着几根孔雀羽。身后跟着一个狼狈的少年。
帝都的富丽春色,耀人眼波。此间魏紫团团,千瓣婉转,保持着花后的霸气艳丽;彼处光彩照人的姚黄,亭亭玉立,一笔一划勾勒出一城狂的醉人美感;粉面含春的赵粉,保持着细腻柔婉的体态,妩媚多姿;粉紫交织的二乔,活生生染出了泼墨画的诗意。
更不用说,壮观的洛阳红,莲菊合瓣、色如君袍、千金难求的御衣黄,雍容华贵、面染紫粉的酒醉杨妃,源远流长、彩瓣狭长、翻卷如锦的青龙卧墨池,晶莹如玉、纯净闪亮的雪塔,清新脱俗、花色黄绿的稀品豆绿……名目繁多,不可胜数。
一路上两个婢女毫无见识地大呼小叫,少女却径直走向一处。见到繁华落尽,她走向一处寂寥的地方。
清歌摸了摸自己的妖娆蔷薇,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或许就是认命的笑意。
云想焦灼不安,终于轮到她了。
清歌一笑:“想儿,这回可要轮到你选择无双夫婿了!”
“一双深情的眼眸,如此英俊,倒是和歌儿般配。”大姐青絮一笑。
“罢了,罢了。我认输,你们还是继续看吧。”清歌背过脸,面色羞赧地如一个红苹果,心中却分明十分高兴。
云想认得男子腰间的玉璧,那是龙纹。那是只有帝王华族、功勋贵族、没落王族才能使用的荣宠。
二姐清歌打趣道:“姐姐,你看啊。未来的丈夫此刻正在楼下看着你呢。”
“八字还没一撇呢,休得胡说。”大姐青絮扭眼看着穿过花厅的轩昂身姿,一面惊慌失措地看向自己的女儿花。——那是一株十分美艳的芍药,花心层层叠叠晕染出绝妙的粉色犹如女子脸颊边的粉晕。
云想一笑,插话道:“二姐姐,瞧。楼下的各位公子如今又为了你而来了。”
(二)
走上台来,是一位身披玄青色鹅绒大氅的贵公子。人未到,笑声先闻。人群散开,这位有着宽肩、白净面庞、殷红嘴唇、利落眉眼、瘦高个子的贵公子摇动着一把华丽的羽扇上了搭建的台子。
“在下淳于言,乃是杞县人氏。今日来此与众人无异,一为结交伙伴,二为拜见未来妻子。”
说是为选婿,实则下边立着的都是父亲谈将军特意选择过的人物。家世煊赫,却难得真心。
是故,在刚开始去之前。云想立在花朵寂寥的雪塔旁,抚摸着花朵的叶片和纤细茎肉,喃喃自语:“阿雪,我一生的幸福都在此。你我休戚与共,荣辱一体。你一定要保佑我寻得良缘。”
“红药,快去拿银针来。”
主要人物:谈云想、唐乾州
次要人物:唐琢、谈青絮、谈清歌、鸢尾、红药
(一)
“这样便好,用花的骨血滋养花朵。”老妪鼓动着乌黑的眼珠,从地上拾起一摞碎裂的花瓣放入花中底泥中。
云想总算是将花朵搬回了家中,如此照看着,总算逃过了一劫。
三年后,阳光澄澈的早春时节。云想与自己的二位姐姐一同在花楼中召开选婿大会。
“婆婆只管放心,云想不会。”云想急急走入花房,却在角落里看到一盆洁白的白牡丹。只是,花朵残缺不全,就像是被野兽啃咬过一般。
老妪讪讪瞧她:“这花只需再在这里修养一阵便好。小姐若是不急,下月初五可还取回。”
“不必了。掐掉这一朵花便好。”云想顿了顿,对眼前这一盆精致的牡丹十分心仪。她认得,这是一盆雪塔种的绝世牡丹。
找不到合适的花,这意味着什么。在当地的民俗中,这可是极为不好的征兆。
帝都民俗,女子会在十五岁前找到一盆与自己有缘的花朵,直到出嫁前一直悉心照料着。花朵繁盛,女子越益富贵,花朵与女儿几乎是休戚与共。花是一个寄托,更是一个兆头。
她往日曾羡慕地看着二位姐姐将自己的花朵带回府中,而此刻,自己却面临这样的窘境。
二姐忽然眨了眨眼。“这事本来也很容易,关键官阶在那里压着。父亲也无法不叫她进来。让我们细细看着,这妮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其实……”云想有些难以启齿,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小侄儿发呆。
外边,一阵响动,原是有客人拜访。
婢女进来递了拜帖,却令云想一阵怒火中烧。
宣氏却一笑:“你们三姐妹好生聊着,我去下厨为你们做些可口饭菜。”
三人无可奈何一笑,放了母亲出去,便围坐在贵妃榻上聊起日常琐事。
却是二姐最先扑簌簌落泪:“过得真快,在家里着实不如娘家畅快。我的丈夫纳了数房小妾,只因子嗣问题。”
“原来是谈家三小姐。今日百花节前来,可是为选一盆女儿花的?”卖花的老妪指了指四处的花朵,像拾起岁月一般捡拾起破碎的花瓣。
谈云想低了低头,红了脸。“正是。婆婆有什么推荐的。”
“小姐生的金枝玉叶,面容具有水摆夷的绮丽脱俗。这倒是要多费些心思了。”老妪不禁皱眉。
“这倒是巧。我们三人都回来了。”二位少妇盈盈站在堂中。
“多年不见,云想依旧美妙依旧。”
“二姐姐也是。”云想上前挽住二位姐姐的手。
谈母宣氏寂寥欢笑,望着女儿柔声道:“何时才能给我带来一个外孙?”
她也一笑,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唐乾州此刻正在外边同岳父交谈,满堂的欢声笑语在一前一后两架马车的干扰下开始沉寂。
“那我们即刻启程,越早越好。”他的笑颜掠过她的眼底。
她望着他,心情舒畅。
结婚三年,云想虽不曾诞育一儿半女,可乾州却不因子嗣而纳妾。二人始终孑然一身,伉俪情深。
云想听不见任何的响声,唯有耳畔摇曳着震耳欲聋的响声。那、那是她的心跳。
(三)
当她立在烛台下看着自己的夫婿,只觉三年是一场旖旎的幻梦。
“公子,此处人多嘈杂,咱们还是回避吧。”少年瓮声瓮气地请示道。
“无妨。此处是在招亲。不知是不是那闻名帝都的谈氏三姝?”少年玩味道。
“想来便是。你瞧,四处人满为患,连一只苍蝇也没法擦缝而入。”狼狈小厮应道。
“可惜,太难。也是父亲对你的宠溺,居然准许了你的一个要求。”青絮惋惜道。
云想嘴唇翕动:“我所求之人,一定要心思灵慧。”
“如你所愿,一定能遇见一个如玉公子。”清歌朗声道。
当男子一开口的刹那,云想便笃定自己猜对了。
“在下姬明,帝都人氏。”
三姐妹的父亲急忙起身,相迎入内。留着外边的人不明所以。
一向活波的二姐清歌捂嘴一笑,头顶的凌云髻微微拂动,洋红色的襴裙随风舞动,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目光流转,看向一位棕色华袍的少年。那硬朗的五官、深情的眉眼,挺拔的身姿,如一颗珍宝一般即将进入璀璨的宝匣。
清歌轻声赞叹。
云想会心一笑。“二姐夫可有北国男子的气派,与姐姐正是相配呢。”
台下一阵哄笑,亦有不满意之人。
云想猜测着,这便是要给大姐选的夫婿。杞县淳于氏,帝都大族,可是如雷贯耳的名号。撇开男子眼中的琉璃之光,以及言笑晏晏的脸皮,倒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她扭眼看去,却见红衣的女子不禁多看了几眼。台下的话语也听不清楚,只知道一顿应承唐突。男子入定。
“我用我的血液酬谢你,我的挚友。”一滴鲜血滴入花泥,一种刺心的感觉在她的脑海里行走。
红药呼喊一句,她急忙命侍女噤声。
眼前,一片姹紫嫣红的大好时节在等待着她。她抬眼看着楼下的少年,龙蛇混杂。
时值早春,花色糜糜。
中州大地的帝都之中,一位头绾双丫髻的少女匆匆走在去花市的路上。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小跑着,左右跟随着。
杨桃在街边摆弄着弱柳扶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