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野泽也不是我。你们不亲身经历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死于自己眼前的痛苦,便无法理解我的愤怒。什么先贤,什么杀孽?他们夺走了我最珍视的东西,我必须,必须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重明,这就是你一直在做的事?”一直沉默不语的流苏忽然开口。
“抱歉一直瞒着你。”重明一愣,不敢看流苏的表情,“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要能让你活过来,我愿意做任何事。”
“你又是谁?”重明吃了一惊,阿倍竟能硬扛下重明的压力,看起来似乎丝毫没受影响。
“一个心怀正义的路人。”阿倍干咳两声,“元灵村的事,我基本已经清楚了。几年前消失的村民,应该是瘴气中毒而没能走出丛林,这件事的确是元灵村错杀了人。但元灵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不是么?这两年你的天狗在元灵村犯下了多少杀孽?那些被你掳掠走的村民又生死未卜,你不能因为元灵村夺走了你的流苏,你就要夺走元灵村所有人的‘流苏’,这实在没道理。以杀孽来报复杀孽,最终自己也逃不开被杀孽终结。”他说着清了清嗓子,随之提高了声调,“大唐曾有一位先贤在千年以前便告诫过世人,‘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你哪学来这么些大道理?”神英小声询问。
“坏了,这个是正主。”神英低声道。
“你居然敢到山洞里来,我若要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重明注视着野泽,语气中多了几分愤怒,“你说你要和我做个了解,我倒看你要如何了解。”
“把由纪…….还给我!”野泽嘶哑地喊,一面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身,“重明,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决斗!”
空气静了下来,四周只能听见轰然作响的水流声,以及野泽隐隐的啜泣。
“所以,重明在外面做的那些事,你其实都是知道的,对吗?”神英小心问道。
流苏沉默了片刻,惨淡一笑:“说浑然不知,那是在骗自己。我与重明心意相通,他想做什么,我怎么会不清楚呢?”
重明竟以自己的躯体为容器,接纳了流苏的灵魂。
“现在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重明低声说,一手握紧了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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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年在神社第一次见你。那年山里的樱花开得美极了。”重明轻声说,小心翼翼地抚摸流苏的面颊,尽管只能触碰到一片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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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唯顷刻……”流苏淡淡一笑,笑容中似有万种风情。
“来吧,既然彼此间都背负着血仇,这就是我们的了结方式。”野泽徐徐爬起身,低声说道。
“什么情况?你还喊来了援兵?”神英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里面发生的事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回头再慢慢解释。”阿倍摆摆手,大步走上前,“重明,我也是受了元灵村的委托,要来替他们讨回公道。其实这一战并非无可避免,你只要将那些被你掳掠的村民放走,再向元灵村的大家道个歉,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
重明低着头,陷入沉默。
山洞外,一线曙光隐隐约约照进山洞,外面似乎即将迎来新一天的朝阳。
“重明老贼,速速滚出来受死!”随着朝阳一同到来的,还有山洞外的一声怒喝。
“那时重明对我钦慕已久,我心里都清楚。”流苏凄婉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羞于表达爱慕之情,也许是缺少关键的勇气,我们谁也没有说破。但当献祭仪式到来时,重明孤身一人闯进仪式现场,与全村人搏斗,受了很重的伤,这才将我从献祭仪式里拯救出来。”
“重明成功救出你了?”神英一愣,“那后来又……”
“后来,不肯善罢甘休的元灵村,花重金请来了阴阳师。”流苏一字一顿道,“为了将我们赶尽杀绝,他们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呢。”
“你混蛋!”流苏忽然大声骂,“即使你杀光了他们所有人又怎样?你不过是顶着复仇之名发泄你的愤怒,说到底,你在意的只是你自己罢了!”
“不,并不是这样……”重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我这副躯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了。我想在我离开之前,能给你一个重新开启人生的机会。”
“可我并不需要。”流苏颤抖着说,“我们经历过生命中最好的日子。春天的深山里的花开花落,浮云起落,那些美好的回忆足以令人心满意足。现在的我不过是一缕残念,勉强地束缚在山洞里,只为了维持着所谓活下去的姿态,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一直是这么一个充满智慧的男人,只是你没发觉而已。”阿倍颇为自得。
重明冷着脸,耐心等阿倍说完,忽然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阿倍一愣。
“笑话!一只蝼蚁向你叫嚣着公平对决,你会在意他的感受么?”重明冷笑,释放的压力又增加了几分,“你若真想要回你的由纪,先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吧!”
野泽“哇”一下吐出一滩鲜血,别说起身,连微微移动四肢都极为艰难.但他依然在嘶哑地重复着一个名字:“由纪……由纪……”
“够了!”阿倍大步上前,打断了重明的施压,“何必要如此折磨一个小人物?他只是想找回他的妻子罢了!”
“今夜大家正是为此事而来!”一直沉默不语的野泽忽然开口,“即使大家曾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元灵村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惨重了。往日的仇怨不可能永远延续,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你想要如何了结?”黑暗中,有人淡淡问道。
神英与阿倍骤然警惕起来。高处徐徐降下身披黑袍的男人,手持三尺黑色长刀,巨大的威压随之释放。当他到达地面时,压力也释放到顶峰,身为普通人的野泽无法承受压力,几乎匍匐在地。
“流年尽相催。”重明惨淡一笑,轻声回答。
神英这才领悟到词句中的深意,原来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就是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笑脸,是迟来的悔恨,是彼此间无言却凄凉的对视。
重明张开双臂拥抱流苏,流苏在重明的怀里幻化成一道白光,一时间竟照亮了整片山洞,转眼又归为黑暗。
“道歉?”阿倍话还没说完,重明冷冷打断了他,“可谁又来向我们道歉呢?”
“总得有一方先做出让步的,这只是一个形式……”阿倍属实为这群人的死脑筋而头疼,“非要血流成河你才满意么?”
重明不再理会阿倍,只是转过头,默默与流苏对视。
“重明老贼,血债血偿!”
“出来受死!”
叫骂声此起彼伏响起,原来是元灵村的大队人马在此刻杀到了。
“在阴阳师到来之前,我与重明在深山中度过了最后的相处时光。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但也是如此短暂。”流苏缓缓沿着山洞踱步,“这个山洞,就是当年我们的藏身之处。但这种藏身的小伎俩,不可能隐瞒法力高强的阴阳师。没有任何悬念,我与重明那时都无力与阴阳师抗衡,更何况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群元灵村村民。如果我没记错,野泽君也在其中。”
“我是……被逼无奈……”野泽苍白地辩解。
“被逼无奈,还是落井下石?”流苏冷笑,“阴阳师带走了我,而你们捆住了重明。为了让他为先前冲撞长老意志的无礼行为付出代价,你们强迫他,亲眼看着阴阳师将我活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