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棋山之上的虬龙,一千年前,我曾经带你赢了散仙擂。”
我恍然大悟,无数记忆撞入脑中。彼时,夙无翊用玉骨扇的扇风将我扇到山洞里。当我驾着虬龙飞出山洞的时候,他站在下面对我露出闲适的微笑。
我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
我愣住。
大概虬龙被我涣散的眼神吓了一跳,索性沉默着和我对视,谁都屏住不说话。
最后,我说:“接旨。”
这一千多年里,不知道仙帝的使者来了多少次,大概就和太白山树叶的枯荣差不多吧。
最后,来传中天仙帝旨意的使者换成了虬龙。虬龙很威风地降临到山上的居所门前,非常拽地对我扔下一句话:“不用收拾了,跟我走。”
我眼皮都懒得抬,坐在正屋的书案前喝茶:“我不想任仙职。”
天池这边自然是没有的,所以我也只是草草地搜罗了一遍。经过昔日的月瑶宫的时候,正是月上枝头,清辉如纱披在大地,让我不由得心头一动。
“战神大人,你想啊,那蓐收是上古神祗,要报道也不会来本官这里。”阎王哀求,忽然眼光明亮了一下,“说不定,蓐收大人的元神是游**去了生前喜欢的地方?”
我愣了一下,觉得阎王的话言之有理。夙无翊生性风流,说不定真的是去了自己最喜欢的地方。
离开阴曹地府,我去了所知道的地方,其中有很多是名山峻岭,可是都没有发现夙无翊的行踪。最后,我想起了天池。
当然,前提是我不能辞掉西方战神一职。
我开始四处折腾。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用修炼来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却找不到关于夙无翊的任何痕迹。他就像一缕轻烟,在六界之内神秘地蒸发了。
再一次跪在云霄殿上,我对中天仙帝说:“我要请辞,不做这个西方神祗了。”
中天仙帝眸光锐利地看着我:“为什么?”
“仙帝,既然我和夙无翊都已经经历了劫难,为什么还不赐给我们仙姻?”
师父挠了挠额头:“他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那时对段杞年有情,还说了一句‘就算视我于无物,弃我如敝帚,恨我入骨髓我也会爱他’,于是他就没心情告诉你了嘛。”
原来如此。
我第一次那么恨自己。
等夙无翊回来,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人参坑。
幻境之中,他疯了一般地漫山遍野地寻我,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小花花,小花花……
我蹲下身后,对着幻境中的他喃喃地道:“我在这里,夙无翊,我在这里啊……”
幻境中,一身白衣的夙无翊坐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吹笛子。原来,夙无翊曾坐在这棵树上吹笛子,仙气渗入了树皮。可是歪脖子树没能修成仙树,所以过了几千年,还是寿终正寝地死了。
我在树边站了许久,忍不住将流光镜掏了出来。在流光镜中的幻境里,有夙无翊为我跳的菩萨蛮。那样俊美妖孽的上仙,一举一动都流露着难以言说的绝美。
而我,当时忘记了赞美。
我曾半真半假地对夙无翊说:“我觉得我们之间一定有……”夙无翊很顺溜地接了一句:“奸情?”
原来不是他太无赖,而是我们真的有一段奸情,而且在仙宫的时候就开始了。
正如师父所说,我原本是中天仙宫的一名小仙姑,和夙无翊相遇之后便有了私情,但是神祗是不能通婚的,中天仙帝勃然大怒。
我嘴角抽搐:“师父,你闹出的乌龙,还能再多些不?”
“既然你都知道了真相,也该让你记忆恢复了。”中天仙帝说。
师父捋了捋胡子:“跟我来吧。”
“嗯?”他疑惑地拧了拧眉头,“原来你都不记得你作为仙姑的事了?”
师父绝望地翻了翻白眼。
我曾经是一名仙姑?
我百感交集,向他鞠了一躬,道:“师父,徒儿……”
没出息,才说了四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师父慈祥地看着泣不成声的我:“徒儿,你要将情根拔去,才可担当得了这仙职。否则,你今后还有万年的枯寂,该如何度过?”
接旨之后,便是继任,需要去中天仙宫谢恩。
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条仙路是那样让人感慨。记得我曾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妖,幻化成夙无翊的模样走在这条仙路上,结果许多上仙都将我认成是他。现在,同样有许多人恭恭敬敬地叫我“战神大人”。
他已经不在这仙界。
我成了西方神祗——白虎。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做这个神祗。这是用夙无翊的命换来的,他原本可以安享万年自在,却为了我烟消云散。
我躲进太白山里隐居了起来,过起了悠闲自在的日子。
虬龙睖了我一眼,道:“因为你仙缘很深,而且头上戴着蓐收大人的仙骨,所以我觉得你日后定能成为一名至尊上仙,我若是早早臣服你,也能跟着沾光。没想到,你竟然不成器这么多年。”
“你眼力的确不佳。”
虬龙从粗大的鼻孔里喷了一口气,没好声地道:“飞天技术也不佳,你最好抓稳一点。”
我想去看看夙无翊曾经住过的地方。
临走时,虬龙让我坐到它的脊背上,然后扭过头问我:“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它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它很眼熟。
虬龙一股脑冲进正屋,拍着书案对着我大吼:“你到底还接不接旨?”
它掌力了得,差点将那个用歪脖子树做成的书案给震裂。我勃然大怒:“不接!别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接!你回去告诉中天仙帝,这个西方神祗我不干了,他找个什么上仙来杀了我,直接接替我得了!什么,我天劫未到不会死?你胡说,我也取一根自己的骨头出来,就不信你们用那根骨头杀不死我……”
虬龙白了我一眼,忽然打断我的话:“你不接旨,就永远见不到蓐收大人曾经住过的西方神宫了。”
我把歪脖子树做成了一个书案。流光镜,自从那日看了之后,就不敢再看了。
怕看了伤神,怕想了伤情,怕触及伤心。
时光荏苒,一千多年过去了。
天池魔殿早已是一派废墟,那是用妖族和仙族的亡魂堆积起来的宫殿,如果没有人参精的元神,早已枯萎了。
听说,段杞年回天宫当了仙将,而瑶华本来可以入住北方神宫,但是她却执意归隐山林。
我摇头,将这些纷杂思绪抛至脑外,眼下还是寻找夙无翊要紧。
可是按理说,他应该有元神的。
百般失落中,我去了阴曹地府,在阎王的宝座上一坐就是五天五夜。最后阎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对我说:“战神大人,蓐收真的没有来我这里,要不你再去别处找找?”
我一拍桌案:“少废话,将生死簿拿来,我再查!”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中天仙帝目光闪烁:“问题是,你现在根本就找不到夙无翊啊。”
我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是你们神仙肯定能找到的啊。”
“说得好,”中天仙帝说,“你现在就是神仙,只要你能找到夙无翊,我就允你们在一起。”
“为师对不起你们,可是我容易么我?当时你师兄还有蓐收,都要找我算账。”师父仰天长叹,眼角滑下一颗老泪。
我默默扭头看他:“那师父你愿意补偿不?”
“……”
“阿舒,别这样。”师父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那只是幻境,过去的时光。”
我掩面而泣。
“既然我和他早就相识,那夙无翊为什么不告诉我?”许久,我才想起了这个问题。
若要取得仙姻,就必须历经人间的劫难。夙无翊是上古神祗,卸任西方神兽会导致四方失衡,加上好歹有几分薄面,所以只需要应对天劫即可。而我,就必须转世为人。
夙无翊不愿意我在人间受苦,便将我的魂魄收入到一株人参之中,然后埋在太白山中。
就在我即将从人参精幻化为人形的前几天,段杞年和师父上山,将我采走了。
我跟在他身后,心头狂跳,一如千年前和他泛舟荷池之中。
师父翻开了司情簿,将手中的仙杖使劲往地上一捣,便见地面上出现了一幕幕的幻境景象。
幻境中,往事历历在目。
可是师父告诉我,我也曾经是太白山中的一株人参精!
我刷地站起身,大喊:“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舒,你听我说,仙姑是你,人参精是你,花舒颜也是你。事情还要从万年前说起……”师父无奈地娓娓道来,“万年前,你是中天仙宫里的一名小仙姑,因为和前西方战神蓐收相恋,所以中天仙帝便罚你和蓐收到人间受尽苦楚。蓐收要应天劫,而你则要去除仙籍,再世为人。蓐收怕你又要受尽修炼之苦,所以才将你的魂魄注入到一根千年人参之中,这样经过千年之后,你自然就成了仙。但是你也知道为师老眼昏花,和你师兄上山采人参,一个不小心没有认出你来,就将你采了出来……”
我强忍眼泪,哑声说:“师父,徒儿知道了。”
云霄殿上,中天仙帝坐在赤金火焰的宝座之上,垂眸看了看跪在殿阶下的我,感慨地说:“花舒颜,你总算是回来了。”
我思绪有些混乱,眼角一瞥扫到师父使劲向中天仙帝眨眼睛,忙问:“回来?什么回来?”
他是永永远远都在我的心里,并且时不时地将我折磨一番。这一千年,我活得痛不欲生。
我宁愿那天死的是我。
走到中天仙宫的时候,师父在宫门口等我。见到我,他笑眯眯地说:“阿舒,你总算来了。”
平日里看日出日斜,云卷云舒,心情好的时候看花开花落,斗转星移,每天再回想回想我和夙无翊在山中作伴的时光,我顿时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应该是神仙过的。
过了五百年的时候,山中的一棵歪脖子老松树死了。
树皮上的沟壑枯老深邃,里面竟然有点点银色的仙光在闪烁。我好奇心顿起,将那些仙光用手指抠出一点,涂抹在流光镜上,镜中顿时出现了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