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的一声,长刀出鞘,寒意砭肤。怡然嘘了口气:“好刀!不知道比我哥哥的剑如何?”
青城暗道:“嘿,早就比过了。”
“这么利的刀啊……你杀过人没有?”怡然对生的体验极其敏锐,小时候读《刺客列传》,对那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的侠客实在是畏多于敬。此刻问他,心中隐隐盼望他宽大仁慈,不是杀人之侠,更不是杀人之盗。
怡然停下脚步。她要的就是这句话,并不计较他是否真的做到。青城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感受,他吸引了她,但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是她的理智所不能接受和深感疑惑的,所以她要他表这个态,让已经很近的距离重新拉开。
怡然还不懂得爱情,但宫廷里长大的她永远不会把主动权交给别人,她是那种自己做主的人。见青城答应了,她开心起来,目光在他腰间的刀上溜过,略微有些吃惊地道:“咦,你还带刀。”
变脸变得可真快,青城突然发现,经历了昨晚那一刻就能得到她的想法太简单了,他笑嘻嘻地解释:“做道士以前,我是一个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说好听一点,是游侠,说难听一点,就是浪子。对我来说,不带刀就像不穿衣服出门一样。”
“真巧啊,你也做了道士。”
青城不禁微笑。
怡然静了片刻,单刀直入地道:“昨天晚上那个……呃,吻,我承认是我要的,但是,我想请你忘记。”
天亮了,他听到侍女唤她起床的声音,盥洗着衣的声音,开门的声音,衣裙拖在地上的声音……走廊上香气微微,她走过来了。
她的依恋是那么盲目,她的天真是那么残酷,使他在这绝望爱情的开始就已经惘然,使他在多年后想到当日这光影斑驳的长廊时,见证了自己曾经的年轻;使时间在收割他生命的那一刻,还能唤醒心中的爱情,一如当日的清新。
怡然微笑着拍拍两指宽的木栏:“好奇怪的人哪,这样窄的地方也能睡觉。”
“这样的人,千百万人中有几个呢?真正的侠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能彰善,能瘅恶;使人生,不使人死;可以敬,不可以欺。”她说完,却瞟着他:“我不是说你哦。”
青城不和她较真。他一生中从未得人如此激赏,更何况是意中人说出来,不由**澎湃,弹刀作歌,一抒胸中块垒。歌声清越激扬,前半段有啸傲天下之势,后半段有优游江湖之意,使她欣然向往。
他像天边的孤鸿,她像空谷的百合,两个人都寂寞了那么久,怎么挡得住彼此的吸引。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却偏过头,不与他视线相接。情窦初开的她,虽然情根已种,却还不知道情意所指。
青城的手已经滑进了怡然的衣襟。她不肯,他便从善如流地松开她,却压抑不住满腔热望,只好跳进冷冰冰的湖里去。毕竟他渴求的不是一时,而是一世。
怡然被青城的举动吓了一跳,低头看着水里的他。月光照着她的侧脸,不光面颊,连耳朵都烧得红彤彤的,让泡在湖水里的青城又**漾起来,却见她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去了。
青城在湖里泡了好一会儿,冷静下来,回房换了一套干净的道袍,两只脚竟不由自主地往怡然的住处挪去。
青城耸耸肩,笑道:“我爹……喔,空澈师父曾经教导我说,青城啊,酒尽管喝,女人尽管……”他略去后半句话,“杀戒却是不可以破的。我离开嵩山时,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这辈子,可以使人生,不能使人死,即使学会了十步杀人的刀法,也是用来救人的;即使对着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也不该由我来决定他的生死。”青城热爱生命,而且能够推己及人。
怡然听到他的话,感觉很舒服,想了一会儿,问:“如果别人来杀你呢?你怎么办?”
青城听出她的关切之意,微笑道:“不杀人,不等于姑息恶人,更不等于束手待毙。”
她忍不住笑起来:“你真的是来听清远法师讲道的?你不过是个穿着道士衣服的人罢了。”
“难道你不是?”
她不理他的反诘,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她的坦白真是惊人,但青城了解,那些因为她坦白而认为她简单的人,最后都吃了她的苦头。他懒洋洋地笑着:“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就算你是县主,也没权力来主宰我的所思所想。”
怡然的面颊微微发红:“我几乎不认得你,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这是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这样?这些都是我想了解的,如果你不肯忘记,那就算了吧。”
她转身欲行,青城拦住她,诚恳地道:“县主,我发誓我会忘记。”
青城赶紧从木栏上跃下来,离她这么近,他实在情难自禁。
怡然倚着木栏,长裙下缀着明珠的淡紫缎鞋轻轻踢着栏柱:“我好像见过你的……对了,你是太医署的那个按摩师。”她惊奇地看向他蔚蓝的眼睛。
“是的,县主想起来了。”青城见她还记得自己,不是不高兴的。
当时一地苍翠欲流的苔藓、抽芽结蕾的桃树、微云漾漾的海蓝天空,还有拂过他衣袖和她长发的风,都跟这个温淡的春日早晨一起,给她的心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她独独记不起他当时的样子,当时的表情。
在千百次的追忆中,她所爱的少年当时的样子,总是如在雾中,无迹可循,使她为自己曾经的天真感到无法言喻的酸楚和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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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守护静乐县主的两个侍卫大叔随之现身,一个黑着脸,骂道:“小道士,皮痒了不是?刚才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另一个笑眯眯地道:“没事儿,让他在院子里遛两圈吧,只要不是登堂入室,妨碍阿家休息就行了。”然后他一把将黑脸的扯到旁边,语重心长地告诫:“你傻了,没看出阿家对这小道士有意思啊?”
在两个侍卫大叔的默许下,青城躺在院里回廊的栏杆上,心情迷乱。月光下,爬山虎覆满了院墙,风中传递着微妙的香气,其室则迩、其人甚远的甜蜜和痛楚,叫他沉溺其中不愿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