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是胡人?”
青城抱臂笑道:“这个,我父亲是嵩山的和尚,我母亲是波斯的舞姬。”
小县主的语气带点儿不自觉的傲慢:“你的眼睛很好看,像你母亲吧?我喜欢这种颜色的眼睛。”
说话间,青城的手突然用力,“咔”的一声,接上了错位的骨。
怡然面色发白,遍体冷汗,却不肯示弱呻吟。
青城并不吃惊,在伤处敷上药膏,娴熟地用白布缠好。自两年前在西明寺遇见静乐县主,他就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精力和手段来追寻她,知道这位表面上以温和柔润著称的皇族之花,个性其实很要强。
他半跪在卧榻前,手轻轻搭在她的脚踝上。这样柔滑美好的触感,他幻想过无数次,却都抵不过这一刻。握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脚踝,他简直难以释手。
灵珰急躁地催促:“阿家的伤势到底如何?请快点治疗吧。”
“是扭伤,需要正骨,非常疼,县主受得了吗?”青城的声音低沉悦耳,仿佛箫管。
绕过屏风,那合着眼睛靠在榻上的姑娘,果然是汝阳王的嫡女,静乐县主李怡然。她还穿着浅紫色的骑马服,斜倚在大方枕上,发髻却解开了,云一般铺满卧榻。
青城见了她这般娇柔模样,也不知道是怜惜还是狂喜,喉咙又干又痛,涩声道:“县主哪儿受伤了?”
灵珰横了青城一眼,不满地想:“这是哪儿来的野小子?太医署一个从九品的按摩师,见到阿家竟不懂行礼。”
怡然道:“脚踝扭伤而已,哥哥不用担心。”
宗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没事就好。”他转过头,斜睨青城,“这是谁?杵在这里干什么?”
灵珰嗫嚅道:“回五郎,他是……是太医署的按摩师。”
大唐天宝四载(745年)春二月。
赵青城随侍女灵珰穿过汝阳王府广阔的后庭。天际云霞绚烂,隔着淡烟漠漠的春水和碧意深深的古木,夕照中的楼台都因她而传递着脉脉情意。
“不知她住在哪一处?这次可有机会见到?”想到朝思暮想的姑娘就住在此间,青城的心情很复杂,恋慕里含着紧张,欣悦里掺着伤感。
青城倒希望这是种挑逗,但她说话时的样子有种特别的魅力,让他像穿行在月夜,既心醉神迷,又清凉安静。他的热望像岩浆一样在身体里涌动,现在竟冷却下来,心想:“唉,她还不懂男女情事呢。”
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风似的冲进来,手里还握着马鞭,汗透重衣,急道:“阿九,你哪儿受伤了?严重么?”
青城认出这青年是汝阳王的内侄,齐国公崔宗之,便让到一边。
怡然的脚踝上一阵冰凉,痛楚渐轻。她缓过气来,愠怒地道:“你这个笨太医,弄得我疼死了。”
青城微笑不答。晚风送来春夜的芬芳,暗香浮动,玉人在侧,他怎么说得出话来。
怡然惑于青城坦然自信的态度,偏过头来打量他。漆黑头发,浅褐肌肤,鼻梁挺直,眼睛微凹,眸子的颜色像秋日又高又蓝的天空。
怡然睁开眼睛,心头忽然一颤。这太医的眼中有火烈烈燃烧,灼人皮肤,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小县主恼火地道:“你必须给我治好,不准有一点疼。”
“疼是免不了的。”
她撇嘴:“哼,你不是太医么?”
怡然仍然合着眼,恹恹地道:“左踝。”
灵珰慢慢褪下怡然的罗袜,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太医署怎么派了这样年轻的按摩师来啊?”
青城望着她**的脚,热血直冲头顶,耳中轰然作响。真美啊!像是用羊脂玉琢成的,线条玲珑纤秀,肌肤莹白剔透,隐隐现出淡蓝色的静脉血管。
宗之瞅瞅妹妹的脚踝,瞅瞅青城,深吸了一口气:“是他给你包扎的?”
怡然觉出了哥哥的不高兴,困惑地道:“他弄得很好啊,我现在已经不太痛了。”
宗之不耐烦地挥手:“都退下吧。”
灵珰卷起帘子:“太医请进,阿家在里面呢。”
对公主、郡主以及县主,宫禁中一概唤作“阿家”,因皇帝以天下为宅,四海为家,所以公主以下的皇族女性都被称为“宅家子”或“阿宅家子”,喊得急了,便成“阿家”。青城清楚这规矩,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心想:“从马上摔下来的不是汝阳王,而是她了?”
青城望向内室,视线却被一架六曲屏风挡住。贴嵌在螺钿漆屏上的夜光贝和金银片镶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牡丹图,深红浅紫、杏黄粉白的牡丹在夕阳里闪着滟滟的珠光,让青城的心怦然而动:“我,就要见到我的牡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