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悬铃呆呆看着,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有种扑上去喝掉的冲动。
谢雪臣放下酒碗,低头便看到了她的痴样,还以为她是贪那点杯中之物,不禁无奈失笑。只是他这人冷情,纵是笑也是淡得难以分辨,酒喝得猛了,一股热意自喉间涌了上来,声音更是沙哑了几分:“铃儿,坐好了。”
暮悬铃心底酥酥麻麻的,有些不甘不愿地放下了酒碗,挨着谢雪臣坐了下来。
谢雪臣偏过头看她,只见微翘的双唇像是被露水打湿的花瓣,色泽与颜色都极为诱人,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之前尝过的滋味,眼神便暗了几分。
小半碗酒很快便被她喝了干净,白净的小脸也浮起了红晕,但眼睛却越发明亮,好像把月光都吸入了瞳孔之中,波光潋滟,熠熠生辉。
“好像有点品出味道了。”暮悬铃舔了舔唇角,眯了眯眼,向谢雪臣伸出手,“再给我倒点。”
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瓷碗中缓缓**开,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暮悬铃双手捧着酒碗,试探着轻轻抿了一口,感觉到一丝辣和甜。她皱起了眉头。
“好像不好喝。”暮悬铃嘟囔道。
谢雪臣轻轻晃动瓷碗,碗中亦有一轮明月,还有一双冰冷的凤眸。以他的修为,这世间没有酒能让他喝醉,如果喝不醉,那喝酒又有什么意义?
暮悬铃轻轻推开他。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可能也是因为我刚刚才想明白。”暮悬铃冲他笑了笑,“我觉得,我好像认错人了,虽然你和他很像,但你不是他。”
“谢宗主,抱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带我去问雪崖吧。”她想一出是一出,“我在幻境里看过,那是你练剑的地方对不对?”
于是谢雪臣便又抱着她来到了问雪崖。
一轮圆月悬于清朗的夜空,此夜无云,月明星稀,天空像是用雪团细细擦拭过了一样,干净而寥廓。
“只是对你来说,那一丝丝的喜欢,还不够吧,不够让你决定留我在你身边,哪怕只是当一个小小的妖奴。”
“唉……”
暮悬铃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莹莹地闪着泪意,却倔强地没有流下。她伸出手去,捡回了脚环,仔仔细细地戴上了。
她收回了手,环抱住自己,转头看向了荒凉而绵延的雪山,没有再看谢雪臣。
“其实,我早就想过了。”她的声音有丝意兴阑珊,勾了勾唇角,也没有笑意,“你让我看那个人狐,就是想让我知道,半妖和人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吧。”
“我早知道了啊,我又不在乎,不过是断了一双手,不过是散去一身魔功,我不是还活着嘛。”
“铃儿……”他的声音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低哑地响起,“你不必为奴。”
“嗯?”暮悬铃依偎在他怀里,闷声道,“那……你要把我关起来吗?像痴魔那样?”
“你去蕴秀山庄,南胥月会保护你。”谢雪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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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先也有一个锁灵环,留下的伤太深了,有一圈灵力留下的伤痕始终去不掉,桑岐就给我炼制了这个法器,挡住了那道伤疤。”她足尖轻轻一踢,脚环便掉了下来,白皙纤细的脚踝上露出了一圈黑褐色的伤疤,狰狞恐怖,可以想象她曾经有多疼。
“你可以给我戴一个好看一点的锁灵环吗?”暮悬铃仰起头看谢雪臣,明亮的双眸闪烁着期待与欢喜,“我会很乖的。”
她倒没骗他,她确实极好哄,一点点的温暖,便被人连哄带骗卖了。
而他伤过她的那些举动,她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思及此,谢雪臣的喉头便像给哽住了一般,有些难以开口。
谢雪臣缓缓跟了上去,看着她纤瘦单薄的背影。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暮悬铃忽地顿住了脚步,回头看谢雪臣,“我还没喝过酒呢,你有喝过吗?”
谢雪臣摇了摇头。
谢雪臣感受到左臂上传递而来的温度与重量,微微一僵,却没有推开。
“唉……”暮悬铃将脑袋靠在谢雪臣的手臂上,轻轻叹了一声,千回百转,愁肠百结。“谢雪臣,你今天对我有些太好了。”
谢雪臣微微低头,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他恍惚想道,这就是很好了吗?只是带她吃了一碗面,喝了半碗酒,她便心满意足?
谢雪臣按住了酒坛,声音有丝低沉暗哑:“不许再喝了。”
暮悬铃伸手要抢,但哪里比得上剑神的手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酒坛子便收进了芥子袋里了,暮悬铃只得扑了个空,又把目光投向了谢雪臣尚存半碗的酒,眼里发出绿光。
谢雪臣一手抵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将碗举到唇边,仰起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一丝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唇角溢出,划过线条优美的下颔,沿着修长的脖颈没入衣襟之间。
唯一的意义,大概就是陪着身边人共饮吧。
淡色的薄唇微张,凛冽香醇的酒液沾湿了双唇,谢雪臣微微蹙眉,品味口中滋味——确实说不上哪里好。
暮悬铃却不死心,小口小口地喝着酒,一边喝一边皱眉。“可能多喝点才能喝出滋味呢……”她咕哝道。
暮悬铃抱着酒坛,痴痴地看着问雪崖边的那棵的雪松,它比幻境中看起来的更加粗壮。也对,毕竟过去了二十一年了。但是她知道,这松软的雪地之下,有着深深浅浅的千沟万壑,她依稀看到了小小的谢雪臣,举着比自己更重更长的剑,日复一日地练剑,问心。他的剑道越来越精深,但那双眼也越来越冷清。
暮悬铃在魔界的时候,便时常听身旁的妖魔说起谢雪臣这个名字,说他天纵奇才,冷若冰霜,她从来没有想到,拥雪城的谢雪臣,会是当年那个温柔待她,拼死相护的神仙哥哥。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遇到过那样一个人,抑或是自己在痛苦之时做了一场梦,将梦境当成了真实?
她独自一个人向前走去,口中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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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雪臣,你还是把我关起来吧,反正仙盟判我囚禁三百年,我若是去了蕴秀山庄,你为难,南胥月也会为难。”暮悬铃自嘲地笑了笑,“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欠你的,你不欠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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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悬铃挣扎着从雪地上起来,脚下有些不稳,踉跄了两下,被谢雪臣扶住了。
“但是我也知道,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没考虑过,你愿不愿意。”
“我明明感觉到了,你是有一丝喜欢我的,至少,我亲你的时候,你不会躲开,甚至在刚才,你还主动抱了我。”
“谢雪臣,我很好很好哄的,你只要有一丝丝的喜欢我就够了,我就很幸福了。”
暮悬铃恍惚了许久,才听明白了谢雪臣的话,她双手撑在他胸前,推开他的怀抱,仰起头疑惑地看向谢雪臣:“什么意思?”
谢雪臣道:“你成为蕴秀山庄的女主人,仙盟也不会难为你。”
暮悬铃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许久之后,眼眶微微泛红,她笑了一下,声音却藏不住一丝哽咽:“原来,这顿饭,这碗酒,是你给我送行的。”
谢雪臣忽然俯身抱住了她。
暮悬铃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回应他的怀抱,她枕在他心口处,欣喜又傲娇地说:“你没有喝醉,我也没有逼你,是你自己要抱我的哦。”
谢雪臣的身体有丝难以察觉的轻颤,像是有一把剑狠狠地在他心尖上来回锯着,逼着他舍弃最珍视的东西。
“身上还疼吗?”他轻声问道。
“没什么力气,但是不怎么疼了。”暮悬铃百无聊赖地抓起他的袖子,懒懒地望着天上明月,“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心存愧疚?”
暮悬铃等了一会儿,谢雪臣却没有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你不必如此,我早就说过,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散功也无所谓。囚禁三百年,对我来说也不是惩罚,不过是换个地方当妖奴罢了。我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控制妖力了,所以锁灵环也伤不到我。”她说着伸长了脚丫,露出脚踝上的法器,那个催动法力时便会发出勾魂铃声的脚环。
“小时候听说,喝完酒会很快乐,所以很多人都爱喝,我一直好奇,后来遇到大哥哥,想让他带我喝,他说我年纪小,不能喝。”暮悬铃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到了魔界之后,就更加没有机会了。谢雪臣……”她抬起眼,期盼地看着谢雪臣,“你那里有酒吗?”
谢雪臣原是不该答应她这个过分的要求的,她重伤未愈,不适合饮酒,但她眼中的期盼让他难以拒绝。
拥雪城自然是有数不清的好酒,哪怕他从来不喝,也能凭着嗅觉从酒窖中找出最好的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