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鞍始终也还是有分寸,见灵渊不说话,便晓得他已经到了那一个不能再戳的点。归根到底,三十军棍对灵渊和玉书来说恐怖非常,对罗睺来说却是司空见惯。这些年来,在他手下挨过各种刑罚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整个华存山庄上下,除了姜映明一家和少数几位师姐外,大多数人都是受过他的厉害的,被打得筋断骨折,躺半年的都有,区区三十棍倒也真算不得什么。
这原是姜映明治下森严带来的结果,倒也是他门下弟子登堂入室的一种特殊仪式。事实上,华存山庄的每一位弟子,在初次离开山庄办事归来之后,大多都是因为种种原因,难逃或轻或重的惩罚。与其说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情,还不如说是姜映明要借此叫他们规矩的厉害。凡是如今稍有些成就的,基本都是至少挨过一顿板子;在薛琴心那样的明眼人看来,挨打就是得了姜映明的看重了,自然不会阻挠,罗鞍心里也就有数。
缓缓气氛,罗鞍便也开口道:“两位公子,不必这般害怕;我手里的棍子,原是为立下规矩来的。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军令如山,便是两位公子今日要晓得的。灵渊师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那日演武场上你手下留情,我自会厚报于你。虽不能徇私枉法,直接放了你们走,倒也不会将你们打个皮开肉绽,小惩大诫,便也是了。”
灵渊浑身一震,便也晓得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与玉书一前一后跨进了罗鞍的院子,整个人只觉得周身僵硬,胸腹间像是抱着一块寒冰一般,又是害怕,又是刺激,几乎是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一步步朝正在活动身子的罗鞍走去。
罗鞍见两人蹉跎着进来,尽皆面无人色,便也晓得他们心里害怕,随即道:“两位公子,莫要害怕。我这里便是那鬼门关一般,凡人生生死死,总要来上一遭的。一回生,二回熟,来习惯了就好啦!”他这话语调温和,说的却是叫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听在两人耳中,便愈发叫他们脸色难看,真像是走进了阴曹间鬼门关一般,三魂七魄都有些蠢蠢欲动,下一刻就要飞出身体去了。
灵渊一面在心里暗骂“我习惯你这作甚”,一面也是强撑着堆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给罗师兄问安了!小弟少来此间,还请罗师兄多多包涵才是……”
他这话说得真切,灵渊听着便也稍稍觉得坦然,又是心中一横,咬牙道:“左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既然是我有错,那便请师兄秉公执法了!长痛不如短痛,师兄请说吧,这三十棍,是打屁股还是哪里?”
罗鞍闻言一怔,随即便也露出笑容,道:“好小子,有气质。你放心,水火无情人有情,师兄心里有数。就请两位公子,除去上衣,露出脊梁,叫我全了军法,好向将军复命!师兄这边,先道不是了!”
初春日头暖暖,罗鞍手中的齐眉棍熠熠生辉。
话说一半,灵渊的声音就是越来越小,却是见罗鞍满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一面伸手从旁边扯了一根齐眉棍来,在手里摆弄不休,便是叫人看着胆寒。实话实说,罗鞍执掌刑律,本身也还是有些恶趣味的,不单是将院子布置成了这种别人一进来,就先吓掉半条命的格局,其本人对于受刑者的心思,也是把握十分精准;一见得灵渊好言好语,便也晓得他心里真是害怕,更要吓唬他,连着脸上的神情都愈发狰狞诡异了。
见灵渊一时语塞,罗鞍便也将手中的棍子重重朝地上一杵,嘿嘿道:“好师弟,怎地不往下说?你看师兄手里齐眉棍子,原是唤作‘水火无情棍’的;你却知不知道,这‘水火无情’,说的是什么意思?”
灵渊这会儿便是连假笑都挤不出来了,只觉得心胸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样不痛快。这要是在沙场之上,他下一刻就要被砍头斩首,倒也还真好了,至少是得一个一了百了,后事无忧,也算解脱;最怕的就是这种并不要命的责罚,却是这棍子还握在罗鞍手中,便叫灵渊心里早挨了几百下,又是憋屈,又是难受,心中惴惴,兼有紧张,还不晓得这棍子落在身上有多厉害,挨完了棍子又要如何面对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