鸷站起来,就看到一个高大男人温暖的双眼,象西海一样宽广,人没笑,目光中却波动着笑意。
那人指了指鸷背上的琴。
鸷把背上的琴解了下来,递给那人。那人拿过琴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拨动了一下琴弦,问道:
队伍快走到象罔和鸷跟前的时候,象罔说:
“别再看了,赶紧把头低下。”
鸷转头看向象罔,只见象罔把两只手藏在怀里,耸肩缩头地蜷曲着。鸷也赶紧低下头,把手也藏在了怀里。队伍从他们前面经过的时候,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每个经过的勇士都会向蹲大圈的人啐口水。
“我才不给他说话。”象罔不屑地瞥了一眼左边的壮汉,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啦?”鸷压低声音问。
“天天在这蹲着,我觉得无聊,就找他拉拉呱说说话,谁知道有一天他一声不吭,跳起来摁倒我就照死里打。一边打一边还说,要把我先撕成九块,心倒有多狠!”象罔恨恨地说。
“此人独战鬼斧祁伯直丰,于姬氏人有功。轩辕伯赐他两个丁奴,他反赠给了轩辕伯,只要求跟你学盘炉子。”雍父解释道。
“不行,不行,我这窑场是干活的地方,你把他弄我这里来,我这里多少天都不得安宁。你把他带走,你把他带走!”封子抖着胡子大声地嚷着。
“轩辕伯下的令,人我给你带来了。”雍父说完转身就走了。
“远征回城的人都很疲惫,但是得胜的勇士们心气高,纵然疲惫也都抬着脚向前走。打了败仗回来,疲惫沮丧再加上失去亲人的痛苦,回家的腿就迈不开步,脚是拖着向前走的。”象罔说着,又侧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哦。”鸷一边认真地听着远处的脚步声一边答应着。
“我把玄珠弄丢了,这要是再打了个败仗回来,轩辕伯还不把我的皮给剥了。想想我当初找到玄珠的时候,是多么的荣耀。我找玄珠的时候,我先把大地划……”
望着那人的背影,鸷心想这应该是棘儿的爹吧,心里应该是悲伤的吧,不然来时高大的身躯,走时却突然矮小了许多。这样想着,转身想进屋,就看见那雍父又带一个人过来。带过来的人也是个少年人,看上去和鸷的年龄差不多,不过比鸷黑壮了许多。
来到了窑场,雍父高声说道:
“封子给你带来个人,这人要跟你学盘炉子。”
“是。”鸷答道。
“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那人说。
鸷就把棘儿怎么救了他,怎么一起到青腰之山得到的荀果,找寻不到都广之野,怎么被追寻的人堵在了山崖边,棘儿怎么先吞了玄珠再吞了荀果变成了奇相,原原本本地向那人说了一遍。
“哈哈,是弹琴的那个家伙,好的好的,你先带他去屋里吧。”那个名叫封子的人笑着说。
雍父把鸷送到了窑场南边的一间屋子里,就转身走了。
鸷进到了屋子里,屋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就坐在了门口的台子上。深呼了一口气,心想着这是想把我怎么着,看那个人的语气没有恶意,应该没什么大事,反正不要蹲大圈了。想完了这个事,心里就想起了棘儿,想着棘儿会不会象神武罗那样清冷寂寥地在某一个地方过着,再一想,不会的,她还是在这一层里。正想着,就看见从西面的路上走来了一个壮年的汉子,那汉子尚未卸甲胄,一脸远征的风尘。到了窑场边,就大声问道:
“得到玄珠之后。”鸷用坚定的眼神,看着那人说:“她救了我,让我陪她去青腰之山……”
“不用再说。”那个人打断了他的话,用脚把地上的圈擦开,把鸷拉出圈外,转身喊道:“雍父,带这人去换身衣裳,找个地方住下来。”
天天在山间穿行,鸷披着的棘儿的衣裳已经褴褛地露出屁股了。
“且弹一曲。”
鸷跪坐在了琴前,心道总不能弹神武罗教给他的曲子吧,想了想,就铿铿锵锵弹起了棘儿唱的秋征曲。
一曲弹罢,归来的战士尽皆肃然。
“一听说让我去找玄珠,立马我就把大地划成了九块。哈哈,不是真在大地上划,我是在心里划的。哈哈,天地在我心中。然后,我把不可能遗落玄珠的八块拿掉,把剩下的那一块拿过来,再分成九块。然后再拿掉不可能的八块,再把剩下的一块拿过来分成九块。就这样我分啊分啊,分到第八十一次,分不动了。好了,就在这儿了。把这块在心底藏好,挑起行囊我就出发了。一路上我跨激流越险峰,降妖伏怪……”
象罔说的是吐沫星子四溅,鸷瞪着赤红的双眼盯着他看。
象罔说了有八百遍了吧,鸷在心里数到二百多遍就恶心地数不下去了。鸷起心想静下来,想想自己怎么就从茧窝来到这里蹲大圈了。可这象罔不停地颠来倒去地一个劲地显摆着,他如何找到玄珠的事迹。鸷先是听得干哕,用牙咬住虎口忍着,蹲大圈一天只给一陶盘子谷粥,还清汤拉水的,这要是吐出去,就坚持不到第二天的那盘子了。咬着虎口艰难地度过了两天的干哕期,头又开始痛,只要象罔一张口,头就炸裂似地开始痛。鸷终于忍不住了,他瞪着赤红的双眼看着象罔,只要象罔再说下去,他就能扑上去掐死他。
“会弹?”
“会。”鸷回答说。
那人招来了一个城奴,让城奴趴伏着跪在地上,然后把琴放在城奴的背上,说:
鸷也赶紧缩起头,心里面这个憋屈啊,大次人认定他盗了古琴,烧了穷桑人的茧窝。现在姬氏人怀疑他与棘儿盗了玄珠,在这蹲大圈,被人吐口水,而且棘儿化成了奇相,自己有口也说不清楚。
鸷正难过着,走过来了一匹马。马到鸷和象罔的面前,“吁”的一声就停了下来。马停了下来,整个队伍就停了下来。鸷感觉到象罔在哆嗦,马上的人下了马,象罔就哆嗦得更厉害了,鸷都能感觉到地在颤动。下了马的人向他们走了过来,鸷就听见象罔的身上传来骨节相撞的一片哗哗声。
走过来的人拍了拍鸷的肩膀,鸷抬起头来,那人示意鸷站起来。
鸷笑了,心想,说不定那一天我受不住了也会把你撕成九块。
勇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城里的男女老少欢呼着涌向城外,去迎接归来的勇士。
凯旋的队伍走进了城里,勇士们身披皮甲,肩抗长矛,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两两一排从城门鱼贯而入。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见象罔又要开始,鸷赶紧打断他说。
“你问。”象罔停了下来,回答说。
“我怎么来到这里,从没见你和你左边的那个人说过话?”鸷问道。
“我不要,我不要。”封子边嚷着边转回身忙活去了。
“他是谁?就要跟我学盘炉子。”封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
“战胜鬼斧的勇士,轩辕伯称为雄士,自名为诺么。”雍父说。
“我不要!我不要!”那封子一边大声的嚷着,一边向他们走了过来。“一个外族人怎么能跟我学盘炉子!?”
那人听完仰头看了看天,喃喃说道:
“成了奇相也算是她的造化啊,只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
那人说完转身就走了。
“弹琴的那个家伙在哪里?”
封子没作声,用手指了指南屋。那人两三步就跨到了南屋的门口,鸷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忙站了起来。
“你就是跟棘儿在一起的那个小子?”来人问道。
叫雍父的中年人带着鸷到祖堂边的库房里取了件衣裳,然后到护城河洗了个澡,就把他带到了城西北角的窑场。窑场内乱七八糟地摆满了鼎鼎罐罐,几个丁奴正忙着收拾。
“封子,城里这两天人来人往的多,住的拥挤,这个人就塞你这了。”雍父冲着忙活的人们说道。
内中一个须发皆白一脸黢黑的老者抬起头,看了看鸷背上的琴,笑着说道:
“秋风急行,远征途中,心坚志定。虽然莽野,琴弹的却还不错。”那人缓缓低下抬着的头,望着鸷问道:“跟那个小丫头在一起的人,是你?”
“是。”鸷边应着边站起了身来。
“你见到她,是在她得到玄珠之前还是之后?”那人问道。
就在这时候,远处城外隐约传来了一大片嘈杂的脚声。象罔不说话了,他侧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他就笑了,说:
“这是得胜回来了。”
“什么得胜回来了?你怎么听出来是得胜回来了?”听到了一句新鲜话,鸷松懈了瞪着象罔的双眼,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