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月飞身直奔姑儿之山。姑儿山下有无数的桑树和括树。桑树高大,郁郁葱葱,茂盛的枝叶中结出了青青的桑果。清幽死寂的琴声缓缓地传进了冥月的耳中。冥月走近了姑儿山,远远地便瞧见了桑树林中席地而坐的二人。
一人抚琴,正是附媿。
附媿对面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男子甚是年轻,锦缎蓝袍,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只用一条黑色皮绳轻轻挽起。男子双眼明澈,鼻梁高挺,浑身却是轻轻颤栗着。
“葛宁……”
“是葛宁……”共工的大眼渐渐渗出恐惧,“去年,少铮服侍君上来到穹桑城,遇见了葛天氏公主葛宁,从此就迷上了她,我们只当他青春年少,并未上心;怎知,他对那个葛宁是真正上了心,前些日子将婚嫁之礼俪皮送给了葛宁,为了葛宁,与少典大吵一架,离开了华胥国雷泽城,所以此次来到穹桑城,我便带着气多瞧了几眼葛宁,每次那个丫头片子都带着这支玉钗……”
“那葛宁莫非凶多吉少……”冥月转身向外奔去,一颗心却是起起伏伏,一股子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深。
“冥月上神,你这是要去哪里?”共工追随在冥月的身后,一同走进了小巷。
黑漆漆的大门冷森森地矗立在小巷的最深处。
“你没有闻到血腥味道吗?”冥月缓缓走近了大门,一股子刺鼻的血腥气迎着风飘散在空气里,顿时,给温暖的空气凝上了一股冷森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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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她杀了君上……”巫人之中一个红脸强壮的大汉狂怒亮出了手中的长戟,指在了冥月的脖颈,“共工,你瞧,君上是被人从身后袭击的,一定是她,偷袭君上的,杀了君上……”
所有人都看到,伏羲大帝后背被人穿心而过,而那凶器就是冥月手中的阿屠剑。
“君上……”突然间,驿馆内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声,不知何时,驿馆内,拥进了几个高大素朴的巫人,为首一人黑衣素裹,强悍的面孔中红着一双犀利的眼睛,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落在了冥月的身上。
正是共工。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了伏羲大帝的近前,忍不住痛哭失声,“君上……”
“师叔……”冥月猛地冲进了内室,一下子,色若死灰,毛骨悚然。
“你说,若是冥月上神用这把至高无上的阿屠剑诛杀了天山的上神呢……”附媿那魔障般的话出现在冥月的脑海中,此刻,竟是来得这么快。
伏羲大帝的内室之中满目皆是血红,大滩大滩的鲜血轻轻地流淌着,从伏羲大帝的心口流了出来,红了满地。伏羲大帝仰躺在案牍旁,紧闭双眼,没了气息,腹部被切开,元神散尽,一颗心脏竟被剁了个七零八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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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华胥国第一公子何时这么狼狈过……”共工不觉笑了笑,突然又皱着眉头问道,“对了,附媿,你见到少铮了吗?前些日子少铮与少典大吵了一架,便再也没有回华胥国……”共工望向繁华三千的穹桑城,“你知道少典就那么一个亲弟弟,天赋极高,君上也常常说少铮今后将是华胥国最好的少主,这次君上到穹桑城小住,少典让我一定找到少铮,说捆也要捆回去……”
“那你一定要找到少铮,这些日子魔道猖狂,少铮性子单纯,莫要着了道……”附媿淡淡说道,那双沉寂如海的晦眸中猛然突现一道惊悸,却只是一瞬即逝,他不再理会共工,向着人群缓缓走去,经过冥月身边的时候,顿了顿脚步,似是耳语又似是喃喃自语,“冥月姑娘,我在姑儿之山等你……”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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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附媿笑了,笑得荒诞,笑得哀叹,“小时候,我也有很多希望,不过,最后一个个都破灭了,直到最后,我才明白这个世间最不应该拥有地便是希望。”那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摧毁,无尽的痛苦。附媿轻轻摩挲着手心里的阿屠剑,猛然撤身,未等冥月反应过来,竟向着落日的方向扬长而去。
“附媿,我的阿屠剑……”
冥月轻轻哼了一声,冲着东皇风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谢谢了。”
那时候,她并未想到那是东皇风华下到幽冥北海,历经层层地狱之苦,寻来的阿屠剑。此时,她才忽觉那日他为何脸色苍青,脚步虚浮,那之后他竟躲回了青丘静养了一年。
“历经层层地狱之苦……”冥月的身子忍不住轻轻战栗了起来,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体验,师父鸿钧老祖曾告诉她历经地狱之苦,那是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痛苦,凶险万分。
“这是什么东西?”冥月鄙夷地看着手中并不起眼的阿屠剑。
“修罗国可以和你哥哥那把元鼻剑相提并论的便是这把阿屠剑了……”
“真的……”冥月心中一喜,抬起小脸望向了东皇风华,“你从哪里得来的……”
冥月心中一沉,整个身子被附媿死死箍住。
“你可知?北海幽冥的两把宝剑阿屠、元鼻一阴一阳,是这世间至宝,元鼻剑一直保管在烛阴手中,为修罗国国主身份之象征;而阿屠剑则遗落在幽冥北海地狱之底,数万年未曾现身,想必那烛阴老祖甚是钟爱于你,历经层层地狱之痛苦,取了阿屠剑,赠与你,冥月姑娘,烛阴老祖对你甚是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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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媿用力想要再次弹起琴弦,竟染了一手指的鲜血,他从怀中掏出一条雪白的绢帕,认真地擦拭着染血的琴台……
阿屠剑出鞘,铮铮清冷,剑身花纹密布,冥月猛然横剑指在了附媿的喉头,“附媿,你到底把葛宁藏到了哪里?”
附媿头都未抬,依旧认真地擦着他的琴身,直到上面漆亮无比,附媿继续用绢帕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指,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冥月以及冥月手中的阿屠剑,“这把剑就是传说中的阿屠剑,看起来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冥月上神,鸿钧老祖的徒儿,黎昕的师妹。”附媿缓缓开口。
“你是附媿……”冥月记起了眼前这个男子,不觉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你是……魔……”
“冥月上神,附媿是魔,你疯了吧……”远方传来了爽朗的笑声,一个黑衣大个大踏步奔到了附媿的身旁,一把搂住了附媿,黝黑的脸庞凑到了附媿的面孔处,不觉吸了吸鼻子,惊诧道:“附媿,你这全身是血,怎么了?怪不得冥月姑娘说你是魔……”
冥月向着二人走去……
“你若是真爱葛宁,便只有那一个法子了。”附媿手指停滞在琴弦中,抬起深沉死寂的眸子,缓缓盯着年轻男子。
“我真该杀了你……”年轻男子开口,竟是锥心刺骨的恨意,“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说着,年轻男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坚韧的目光冷冽地落在附媿的身上,“其实,你这样一直活着也挺好的,若干年后,这世间或许并非只有我一个怪物,至少还有你……”年轻男子说罢,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桑林。
“冥月姑娘,你去哪里啊……”随着共工的呼喊声,冥月早已离开了幽深的小巷,她冲进了人来人往的穹桑城。立于青石街道中,冥月闭上双眼,温润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澎湃汹涌的血腥气从穹桑城的南方袭向她的感官,她睁开眼,向南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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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姑儿之山。
共工先冥月一步,猛地推开了大门……
满眼的血色红惊呆了冥月和共工。大门之内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小院子里种满了洁白如玉的梨花,梨花白的像是少女的皮肤,在微风拂过的小院子里缓缓颤抖。小院子里青石地面上漫布了鲜血,鲜红色与纯白遥相对应,令整座小院子诡异而恐怖。
鲜血中遗漏了一支断裂的祥云玉钗。共工猛地冲了上去,捡起来两截玉钗,心头恐惧越来越深,“这是……这是……葛天氏公主葛宁的玉钗……”
冥月望着附媿的背影,心中浮现异样,不详的感觉好似黑暗潮湿里的苔癣,一点点冒了出来,后背发凉。
她猛然望向了附媿的来处——那条幽深的小巷。
冥月踏步走进了小巷,小巷没有一个人,越来越偏静,大街上繁华的喧闹声与小巷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没有杀伏羲大帝……”冥月想站起身,却被红脸大汉一戟拦住,“我没有杀伏羲大帝,我的阿屠剑被附媿夺走了……”
“放开我师妹……”黎昕猛地飞跃到冥月的近前,手中昆吾剑撞上红脸大汉的长戟,发出了刺耳的啸声,瞬间,长戟断裂开来,红脸大汉被震得后退了数步,“你们,休要伤我师妹……”
“你们九天之上的上神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吗?”共工站起身,悲愤地瞪着冥月与黎昕,“冥月,你竟然还在撒谎!附媿早就嘱咐了我,让我小心你,小心你会伤害君上,……她杀了君上,我们巫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共工举起双手,亮出了手中的金戈,黎昕将我护在身后,手中的昆吾剑对上了叫做共工的黑衣男子。
“怎么会?”随后而来的少昊和黎昕也被眼前的情景骇住。
高大魁梧的巫人将冥月团团围拢,为首的共工抬起血红的双眸瞪着冥月手上的阿屠剑,开口已是嘶哑,恨不得将冥月挫骨扬灰,食肉寝皮,“是你杀了君上?”
“我没有……”
“师叔……”冥月冲到了满是鲜血的师叔身前,忍不住抓住了伏羲大帝那已经冰凉的手,泫然泪下。这些日子,冥月与伏羲大帝修习《连山心经》,师叔待她极好;他大度、睿智、坦**;他讲到高兴的时候便拿出好酒与她一醉方休,讲到悲哀的时候会拍着冥月的肩叹道,“爱恶相攻而吉凶生,百物不废,惧以终始,其要无咎……”;伏羲大帝像亲人一般教给冥月自出生后处世的大道理……
抬起泪眼,冥月瞧见了师叔身边的长剑,不由一颤,那竟是被附媿夺走的阿屠剑。
前所未有的恐慌铺天盖地地袭来,冥月颤抖地拾起自己的长剑……
伏羲大帝的驿馆前种满了桑树。
冥月推开了驿馆的门,奔进了空旷素朴的驿馆,想着把一切发生的事情告诉伏羲大帝,“师叔……”
可是冥月没有听到师叔平日里爽朗低沉的笑声和应答,垂首间,望见了师叔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只白龟圆睛大睁爬到了冥月的脚边。它本是浑身雪白,大如圆盘,晶莹如玉,宛若玛瑙;此刻,却是浑身血污,爬行的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是的,这把阿屠剑一直遗落在幽冥北海地狱之底,它最好的用途其实是……”附媿将声音压了压,甚至有些嘶哑,有些激动,“诛仙……”附媿说着说着眼中闪现出一丝诡异的光亮,声音兴奋地近似奇怪,“你说,若是冥月上神用这把至高无上的阿屠剑诛杀了天山的上神呢……”附媿说着,用阿屠剑尖锐的剑锋压着冥月白皙纤细的脖颈,竟压出了一丝血痕,“鸿钧老祖的爱徒诛杀了天上的上神……这将是洪荒内外最有意思的事情了……”附媿越说越兴奋,“那时候,必然有神来诛杀你,必然有神来保护你,这九天之上一定会有一场好戏……越来越乱,越来越乱,我几乎可以看到无数的厮杀,无数的鲜血……”附媿自言自语着,冥月越听越心惊。
“若是这天荒了,你说这世间还能剩下什么……”附媿轻启苍白的嘴唇,抬起脖子,瞰着穹桑城的一切,实则那双无尽死寂的目光里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这世间就算摧毁一千遍,一万遍,它都存在着,存在着曾经的美好,存在着朝阳升起,月亮皎洁,就算天荒了,这一切都曾经存在,这便是希望,永不覆灭。”冥月斩钉截铁地答道:“附媿,你永不能摧毁的便是希望……”
“这把剑放了太久了,本和元鼻剑一阴一阳,适合女孩子用,我便取来给你用了……”东皇风华走到了冥月的身边,不自觉地揽住了冥月的肩膀,“省的这把剑一直没个用途……”
“烛阴老祖知道吗?”冥月抱紧了阿屠剑。
“师父说谁取来了便谁用……”东皇风华说的简单至极。
附媿轻轻的一番话,落尽冥月耳中如一颗惊雷,炸裂了她的一颗心。
“历经层层地狱之痛苦……”她身子僵硬,脸色惊得有一丝苍白,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日幽冥北海边:
东皇风华脸色泛青,脚步虚浮地来到她的身边,将手中的阿屠剑随意地扔进了她的怀中,笑得有丝疲倦,“丫头,这些日子你总说自己没什么像样的兵器,我便随意给你寻了一件,你将就着用吧……”
“附媿,阿屠剑斩妖除魔,你……”冥月清冷的声音好似一道清泉,流进了附媿的耳中,令他不觉闭上了双眼,像是呼吸着春日里最甜蜜的芬芳,嘴角绽开了不自觉的笑意。
“斩妖除魔?重黎老祖舍心血铸造阿屠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附媿说着睁开了双眼,抬起手指轻轻滑动在阿屠剑上,“那便是诛仙……”
突然间,附媿迅猛雷厉,五指如电顺着剑身猛然拽住了冥月的手腕,冥月还未来得及后退,整个身子隔着五弦琴被巨大的力量带进了附媿的怀中,清冷的阿屠剑横在了冥月的脖颈中,附媿的左手狠厉地抓住了冥月的腰肢,他轻轻叹了一声,在冥月耳边说道:“烛阴真舍得,竟舍得把阿屠剑给了你……”
来者正是此次追随伏羲大帝来到九夷国的共工。
附媿淡淡地抽开了共工的胳膊,漆黑的眸子盯着冥月,微微一笑,那笑容仿若暗夜盛开了一朵红莲,让人心悸。
“这些日子,有些人着了魔性,惹得世间难以太平……”附媿不以为然地退了一步,隔开了共工,“昨夜与几个着了魔性的人打斗,惹了一身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