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阿婆,钞票不够,你留下的是张一角。” 阿婆仔细一看,她真的把一角当五角了。“阿婆,我们还是等电车吧。” 海伦拉起阿婆又往车站走。
那车夫倒也实在,喊住了我们:“一角就一角,不过上桥时要帮我推一下车子,我还没吃晚饭呢。” 我立刻答应了他。要是我们不乘他的车子,他就要放空车了。
想不到第二天一起床,我浑身有说不出的难过,肚皮里是翻江倒海,头脑发胀,眼冒金星,就像套了个头箍。阿婆讲我昨晚推车子时受了风寒,而海伦却说是我嘴馋,涮羊肉吃得太多了。虽然这病半天功夫就好了,但落下了病根(以后只要一吃火锅,那个紧箍就会套到我头上)。<!--PAGE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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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没多久,她们就说吃饱了,江湾伯伯也放下了碗筷,他们怎么不吃饭啊。阿婆要我把剩下的一点菜涮了吃掉,我们要回家了。我急了:“阿婆,我饭还没吃呢,帮我弄两碗饭来。” 身旁的老吃客告诉我,这里是不供应白饭的,要吃饱肚皮可以买几个饼。阿婆给我要了两个,这饼有点像酒酿饼,但大一点,也薄一点,却硬得要命。同桌的吃客都把饼一块块撕下,放在汤里,等泡软了再吃。
照着他们的样,我也从锅里盛了点汤冲在调料碗里,把剩下的菜全都放在漏勺里。因为涮的人多,这汤的羊肉味道已很重了,也很鲜,那饼经羊肉汤一泡还真好吃。虽然是三九寒天,我却吃得大汗淋漓。想不到这羊肉汤泡饼,和刚才的汤汤水水,再加上今天有一半的涮羊肉都到了我肚皮里,所以我是肚饱气涨,连站起来都有点困难。海伦趁机说我是个“酒囊饭袋”,我也不跟她急。我想自己吃得撑足了的卖相一定很难看的,不过今天涮羊肉我总算是吃爽快了。
因为是第一次吃涮羊肉,我得先看看老吃客怎样涮,然后再自己动手。不过这些吃客的吃相是大不相同,有的挟了几片羊肉,在开水里撩了撩,像蜻蜓点水一样,再往调料里一浸,便往嘴里塞。有的则把肉片放在自己的小漏勺里,放在锅里让它烫烫熟。我发现烫的时间一长,那一大片羊肉便缩成了一条肉丝,吃到嘴里的就少了。
身旁的老吃客告诉我,烫羊肉的时间要短,这样肉既嫩又鲜香。我照着他的样子,把羊肉片放在锅里抖了几下,蘸上调料便吃。果然,那羊肉鲜嫩无比。海伦却提醒我:当心肚皮吃坏。老吃客告诉我们,那调料不仅能调味去羊臊臭,还能帮助消化,肉就是生一点也不会吃坏肚皮。当然要是能喝点酒就更保险了,因为酒有消毒作用,还能去寒。我这才发现,除了我们几个,同桌的人都在咪着老酒。听他这么一说,阿婆便为她儿子要了一杯黄酒。
可江湾伯伯的酒量不行,就几口,脸就涨得像关公一样红,跟我外公没法比。
涮羊肉
回到家,只见江湾伯伯、丽娟、海伦和阿婆在等我。今天江湾伯伯要带我们去浙江北路上的一家店吃涮羊肉,他说那里的涮羊肉既便宜味道又好而且正宗。
我们乘五路有轨电车,三分一张票,没几站就到了店门口。我推开门,里面还有一条厚厚的棉帘子,就像浑堂(浴室)的一样,店内是热气腾腾,充满了羊肉味道。那是一家小店,总共只有两只圆台面。店小但生意相当兴隆,一桌早已满客了,另一桌还有几个空位子。伙计一点人头,还缺一只凳子,他拿来一只备用的,再加了一付碗筷,我便挤了进去。刚坐下,又有一批吃客推门进来,他们只能站着候座。
“大铭,煤饼要敲多少时间?”
“我看一个钟头就差不多了。”
“让我们来帮你敲两只,这样快一点。” 我和德明都敲了两只,觉得蛮好玩的。突然,德明小眼珠一转,就问那些看热闹的小孩:“你们要敲几只玩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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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钱时阿婆说她请客。每当阿婆付钞票时,海伦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生怕多给人家。一出店堂,便看见有五路电车开来。江湾伯伯说因为它到北火车站,两三分钟就来一部。阿婆打开绢头(手帕)包,把剩下的零钱全给了江湾伯伯,只留一张角票作车钱。这时天上稀稀拉拉飘起雪花来,而我浑身上下冒着汗。
说来也怪,到北火车站的五路是一部接一部,而去淮海路的却一部也不来,候车的人是越来越多(也就十来个人)。大约等了十分钟的光景,来了一部三轮车,那车夫说有部五路电车翘了辨子(抛锚了),后面的过不来,说完把车停在路边等生意。
阿婆拉着海伦就上前,那车夫问我们去哪里,阿婆说到大同戏院。他说是同路,就一角五分。阿婆要海伦先上车。
“阿爸,你少吃一点,我们还要乘车回家呢。” 别看丽娟平时羞羞答答,但管起她阿爸来却像个大小人。阿婆也劝他少吃一点。我吃老酒的机会又来了:“阿婆,让我帮江湾伯伯吃掉一点,不要浪费钞票。”
“好,少吃一点。” 江湾伯伯倒也知趣,便向伙计要来一只杯子,分给我一半。我们对饮起来。我学着外公咪老酒的样子,因为外公吃老酒总是笃悠悠的,就像在拖时间,加上吃的东西都要在开水里烫一烫,所以今天我的吃相就好多了。看我这付腔调,阿婆就讲我不学好样,早晚要变成酒鬼,而海伦却趁机说我现在就是一个酒鬼了。现在吃涮羊肉要紧,我也就顾不上她了。
我边吃边喝,一边看看同桌的老吃客。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像是老朋友。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我觉得涮羊肉不仅好吃而且好玩。我再看海伦和丽娟,她们不是在涮羊肉,而是在煮羊肉了,那羊肉不仅老,而且鲜味都跑到汤里去了。我是兴致勃勃,吃得满头大汗,盘子只只朝天。那盘羊什基本上都到了我的肚皮里,海伦和丽娟是碰也不敢碰,连江湾伯伯都嫌它太羊臊臭。<!--PAGE 5-->
那台子中央下面是只大炉子,架着一只大铁锅,每个人有一只铁丝漏勺,挂在锅边,同桌的人共涮一锅。锅里的水是特特滚(沸腾)的,刚坐下便觉阵阵热气袭来。江湾伯伯要我们把外衣脱了,免得出去着凉。店堂的那一头一个大菜师傅在用一把长刃切肉刀煞有介事地切下一片片薄如云片糕的羊肉,好像在做给客人看。然后把切好的肉片整齐地放到了一个大盘子里。
江湾伯伯给每人叫了碗调料,三盆切好的红白鲜明的羊肉片(三角一盆,约二两),一盆羊什(两角,就是五肠六腑),两盆黄牙菜、两盆菠菜外加一大碗油豆腐线粉,还有粉皮等,都是生的。
那调料端了上来,上面撒满了香菜,小小一碗竟要一角钱。我用筷子蘸了蘸放进嘴里,想尝尝它究竟怎样。果然,这调料味道不同凡响。我问伙计调料里是些什么东西,他说主要有花生酱、芝麻酱、虾油卤、乳腐露、韭菜花等十来种调料,相当正宗,还说这里的涮羊肉不比洪长兴的差,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秘方”。
这些孩子一哄而上,抢着要玩。德明忙叫他们排好队,还说一个人只好敲两只。为了敲上两只煤饼,这些孩子乖乖地排好队。这时小弟来了,说他要敲五只。就这样,这些小孩兴致勃勃地敲了起来,这是他们一生中第一次敲煤饼。我们在一旁做起质量和安全监督,我们尝到了那种做监工的良好感觉。半个小时多一点,一担(一百斤) 煤屑,就敲完了。
收拾好之后,大铭说今天不能陪我们出去,他要帮吴妈做事,真扫兴,今天的牛算是白吹了。德明便说到丽华家去看看。到了她家才知道丽华和她妈妈从今天开始,要去别人家里去帮着“掸尘”,这样一直要忙到小年夜。除了替人家大扫除外,丽华妈还给人家剪窗花和双喜字,这是她家乡的手艺,她那双粗壮的大手灵巧得不可思议。你只要给她一张刻花纸,她先把纸折几下,然后用剪刀横剪竖剪。只要一分钟的功夫,把纸一展开来,就是一幅美丽的窗花了。除了喜字和窗花,她还能剪出栩栩如生花鸟鱼虫,真是美不胜收。我经常想,她为什么不拿出去卖,纸张店和摊头上的窗花还不如她的呢。
我对德明说,反正今天玩不成了,干脆就帮丽华家大扫除吧,要是张妈问起来,我们也有个交代。说干就干,我们俩加上丽华大妹(她和我们同龄)就打扫了起来。德明擦玻璃窗,大妹整理擦洗家具和清洁,我给他们打下手和拖地板。就这样,我们一直干到天黑才算完工。看着打扫一新的房间,我和德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觉得今天下午没有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