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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完烟,我们把牙齿狠狠地刷了好几遍,再互相闻闻嘴里是否还有烟味。我这次抽烟的最大收获,就是小小年纪便和香烟断了来往,因为第二天我头痛,鼻头塞,嘴巴苦,胸口闷,脚骨麻,反应大得很。而德明却跟我恰好相反,说他有了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从那以后,他一有机会就抽几口他爸扔掉的烟屁股(烟头),慢慢地染上烟瘾。当然,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如愿的,有时他阿爸会将烟头收好,剥出烟丝卷好再抽,这样就一点也不浪费。大概张妈规定了他一天抽烟的数量。而我爸则把剥出的烟丝放在烟斗里抽。有时候我们会看到有人专门在马路上捡烟屁股,他们有的自己抽,有的将烟头剥开,取出烟丝,再清理一下,卖给收购烟丝的人。我们还知道有人在外滩摆摊,专门卖用收来的烟丝做成的香烟,还当场用卷烟机卷给你看。<!--PAGE 7-->
晓萍握起了自己的小拳头,看了又看,有点半信半疑。“别看了,你就是十个拳头加在一起也没武松的大。” 德明又说起晓萍来。我把给三毛留着的那份咸萝卜干和小花生米递了过去:“下个礼拜再来讲一回。”
客人走后,德明又回来了。他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抽根香烟?” 说着便掏出了两支香烟,是“牡丹牌”。我知道德明爸抽是三角五分的“大前门”香烟,而我爸抽的差一点,是“飞马牌”。有时他差我去烟纸店买,所以我知道是两角八分一包。有时烟纸店也拆开零买,三分两支。“牡丹牌”就贵多了,要四角几分一包,而且不拆零。
“哪来的,拿你爸的?” 他摇了摇头:“礼拜天有个人来看我阿爸,一见面就敬“牡丹牌”。临走时就把它留在了台子上,说他不抽烟。趁我爸送他出门时,我便偷偷地拿了两根。有没有胆量和我一起抽一根?”
他用拐杖往地板上一戳:话说武松喝下十八碗酒,倒提着哨棒,向景阳岗走去……。突然,“扑”的一声,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从身后的乱石堆中扑向武松。说时迟,那时快,武松一闪身,便在老虎背后了,那虎见不着人,于是用前爪往地上一搭,腰身便掀了起来,武松又一转身,躲过这一招,那老虎发急了,大吼一声,用铁棒似的虎尾扫向武松,武松跳将起来,避开那致命的一击。
讲到这一扑、一掀、一扫时,三毛是上窜下跳,手舞足蹈,装腔作势,十分卖力,看他这付腔调,好像老虎就是他打死的。而我最担心的是哨棒打在树杆上折断那一段,他手里挥舞的可不是什么哨棒而是斯的克,弄断了不得了。此时他已是满头大汗,我递上毛巾,德明端来茶水。他喝了口水,擦了擦,接着再讲。
这三招看家本领过后,老虎的凶猛劲也就减了大半。此时老虎更急了,张开血盆大口又扑向武松。武松一跳,便跳出十几步远,老虎的两前爪正好落在武松跟前。武松按住虎头,用脚拼命踢,再腾出右手抡起大铁锤般的拳头,向老虎头上砸去,直到那老虎七孔流血,断了气他才住手。<!--PAGE 5-->
既然请人家上门来就要征得阿娘的同意。为了讨好阿娘,一大早我便主动请示,问阿娘有啥事体要我做,今天我要请人来说书。碍于面子,阿娘只能同意,只派我一件差使,去太平桥的漕坊(即酱油店)买一角醉夫,五分甜面酱,她要烧酱爆扁豆,再去太平桥菜场买一分葱姜(即半分葱半分姜)。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我有好长时间没尝过醉夫了,再说阿娘烧的酱爆扁豆谁比得上。德明问我宁波人怎么叫酱油店为漕坊,这我也不大清楚,不过阿婆和阿娘都这么叫。我听阿婆讲过在老家宁波酱油店里卖的东西大都在漕坊里做的,所以漕坊就是酱油店。
这家漕坊在太平桥的转弯角上,是一家老店了。不知为什么,阿婆和阿娘总是要我上这家店拷老酒和酱油等。大概是它的货强(商品)好,份量足。这家店大门漆得乌黑,店堂深深,店堂里总有一股子咸咪咪、酸希希的味道。拷老酒、酱油等从来不用秤,不管你拷一斤两斤,五分一角,总是用一种竹制量斗,大小搭配,一碗水端得相当平,分毫不差,老少无欺。让我不理解的是,它的柜台很高,有点像阿婆讲的从前当店柜台(现在大概在江南水乡的古镇上还能找得到它的踪影)。我想酱油店的柜台没有必要那么高,难道怕强盗来打家劫舍,抢老酒、酱油和米醋?
小时候我最怕到这家漕坊买东西,倒不是怕路远,而是我那时记性太差,时间一长就忘得精光。阿娘差我买五分甜面酱,我怕忘记,一路上直念道:五分甜面酱……五分甜面酱。但到了漕坊,那伙计怕我搞错,问我到底是甜面酱还是豆瓣酱,我一慌,五分甜面酱就变成了豆瓣酱。
。我和德明喜欢听人讲故事,特别是喜欢听三毛讲的
。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竟有说书的天赋,而发现他这种才能却是我的功劳。有一天,我们在小组里欣赏德明的一�
香烟牌子,是鲁智深。三毛见了,当场讲了一段“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他讲起来手舞足蹈,活龙活现,想不到他竟有这一手。那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描述使我们几个加上晓萍都入了迷,上了瘾。从那以后,过几天我们就要请他来说一段,要是一个礼拜他不来说书,我就浑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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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就抽。到晒台上去,那里保险。”我怎么能向他认输。我们轻手轻脚到了晒台,关上晒台门,被海伦知道了不得了,做贼心虚啊。点了烟,我俩就你一我一口地吸了起来。我刚吸进便马上吐了出来,这烟是又辣又苦,和我平时闻到的烟香完全是两回事。他煞有介事地抽了两口,说要露两手让我领教一下。
青兰色的烟雾一缕缕地从他的口中吐出。他想用鼻子再吸进,但从嘴里冒出烟就不听他使唤了,四处缭绕。德明急忙把鼻子凑上去吸,如同狗在闻自己的屎,又像在吸金鱼缸底的粪便。接着他把嘴唇弄圆了,用手指轻轻地敲腮帮子,但这敲出来的烟不是一个个圈圈,却像一朵朵小云。然后他要我也这样吸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轻轻地张开嘴,但没吐气,而是用鼻子狠命地吸。这一吸不要紧,那烟直冲我脑门,头立刻晕了起来,就像蹲久了突然站起来一样。突然,我大声咳嗽,眼泪鼻涕一起下来,胸也开始痛了起来。那半支牡丹就到了他手里。他像个老烟鬼,慢悠悠地吸着烟,好像在享受一道美味佳肴,他脸上的表情心醉神迷。 “听人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我说是只要一根烟,就是活神仙。” 我被那半支牡丹折腾了半天,根本无法体会到他那种感觉。<!--PAGE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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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把手中的斯的克舞舞,拳头挥挥,演起武松来。三毛说书的特点是不照本宣读,而是自由发挥,还要毫不吝啬地添油加醋,讲得是有声有色,非常引人入胜,越讲越来劲,味道越来越好,精彩啊。我们听得是如痴如醉,大家时儿一阵喝彩,时儿一声声叹息。海伦听得津津有味,睡意全无,也成了他忠实的听众。
突然三毛停了下来,每当讲到要紧的关头,他就要买买关子: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大家又是一阵叹息。
既然是我做东,就要招待人家的。不过我手头紧,只好买一包三分的咸老卜干来充充数。午饭后他们几个都来了,小黄带来五分一包红皮小花生米,晓萍买了一包酱油瓜子。零食是解决了,问题是在什么地方讲。客堂间肯定不行,阿娘要休息,做事体。亭子间又太小,放不开手脚,要是打碎些什么,那就要遭罪了。德明说还是在阿婆的房间里,地方宽敞。我告诉他一会儿海伦要来睡午觉。德明却说他自有办法。
说话间海伦来了。德明对她说今天他要借半天房间,请三毛来说书,她最好也来捧捧场,撑撑门面。海伦最会做人,便说她也想听听。
三毛说要一根棒头当武松的哨棒,今天他要说的是武松打虎,我只得给他一根老爹用过的斯的克(拐杖)并关照:手脚轻一点,当心弄断。
三毛读书比德明好不了多少,
里有好多连我都不认得的字,他却能将
的章节,英雄好汉的姓字(甚)名谁、诨号背得滚瓜烂熟,还倒背如流,一口气能讲好几回书,而且还能背诵书里的诗,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我和德明闲书看的比他多,但没多久就忘得精光。我们要是有一点点他的背功,语文拿五分还不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