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阿娘身体不好,阿爸就带了阿哥和我到他的单位,和他一样早出晚归。我阿妹则跟我妈去她学校打发时间。当然,我们也不是去吃闲饭的。他说要我们从小就接触一下社会,知道劳动光荣,钞票来之不易,生活的艰辛。其实,阿哥早几天就被阿爸叫去参加什么劳动了。
阿爸每天给我们每人一角五分,一角做车钱,从武胜路四十六路终点站,乘到共和新路旱桥下面,正好五分。另外五分是一天的工钱。为了省下这一角车钱,我和阿哥每天要花上两个小时来回走着去上班。
可我还有个累赘,就是那只四个月大的麻雀。按麻雀的年龄,它已是个青少年了,比我还大。平时我把它养在一个纸盒里,边上开个小口,放在大橱顶上,让它自由出入。纸盒旁边放了一只食碗和一只水碗。每天一大早它便跳出盒子,先吃几粒米,再喝上几口,便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开始它一天的自由活动(它已把这里当家了,不会飞走)。可现在不行,我要早出晚归,万一外面的老麻雀来勾引它,能保它不出事?最后决定带它一同去上班,可我买不起鸟笼,晓萍就向她大伯借了个绣眼笼子,还有深蓝的蒙布。我把鸟笼系在竹竿上,每天一大早扛着鸟笼去上班。海伦看了又不顺眼,说我像个白相人,等阿婆回来要告我的状。
德明拎了一壶开水,站在登子上往菜橱的缝缝里浇。那些蟑螂怎么受得了,一个个窜出藏身之地,四处逃命。但鸡的速度快多了,掉在地上的蟑螂爬了没几步,便成了鸡肚肠里的美味。有一只老蟑螂特别聪明,看到地上有天敌,不想去送死,便在菜橱里和德明捉迷藏。我看了气不过,一伸手,将它逮个正着,顺手往地上狠命一摔,它就成了一滩肉酱。
烫好蟑螂后,我和德明将菜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冲洗得是干干净净。张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看看挑不出什么毛病。便从口袋里拿出一角:“去给我买一包蟑螂药,两分桐油石灰,找头你拿去。”
我们撒腿就朝太平桥五金店奔去,到了弄堂口,德明却要我们去同学小六家。我就知道他在打这两分钱的主意了。小六家不仅有桐油石灰,还有好几瓶桐油。有一次,小六妈错把桐油当成烧菜的油,吃得一家人上吐下泄,统统进医院吊盐水。我们都不明白,她难道连桐油和菜油都闻不出。
昨天他告诉我他已悟出道道来了,还当场做了几个动作给我看。我看他做得还是蛮像的,但水下和陆上毕竟不是一回事,所以我要他到游泳池游给我看看。他叹了口气,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手头又紧张起来。我便替他出主意,叫他这几天不要闯祸,多听张妈的话,再就是弄点事情做做,这样讨钱时张妈就会爽快一点。
今天一早,德明就来找我,说赚钞票的机会来了,不过要我帮他的忙,我只好答应。我们到了张妈跟前:“妈,我看菜橱里有不少蟑螂,我和阿魏一起帮你把菜橱清洗一下,再用开水烫一烫。”
张妈开心啊:“ 当心碗敲掉,洗好菜橱给你五分。” 德明还想说什么,我连忙拉了他一下。
阿娘眼睛一瞪:“力气用用会再来的,困(睡)一觉就好了。”
“不对,阿娘。你讲过的,越困越懒,越吃越馋。”
“小鬼,是懒觉越困越懒。再说你一天要吃掉两天的饭,明天你不吃饭可以吗?”
劈柴
阿娘很节约,很少去煤球店买柴爿的,柴爿要四分一斤。为了节约,她总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引火柴。阿娘把剥下来的毛豆壳和蚕豆壳晒晒干,当柴火烧。这种东西烧起来浓烟滚滚,还要劈裂啪啦地爆。每当马路上修剪树木的时候,总有不少人到马路上去捡留在地上的小树枝,晒干后当柴烧,这样就能省些钱。阿娘自己不去,却常常差我去拾。
昨天又有人送给阿娘一箩筐烂木头,今天一大早阿娘就把劈柴的苦差使派给了我。烂木头要比柴爿难劈多了,看着这满满的一箩筐烂木头,我心里着急啊。今天上午我要和德明去买游泳票,晚了就买不着了。我想下午再劈,阿娘不答应,说下午有下午的生活,还关照我柴爿要劈得细,这样容易点着而且省料。没办法,我只得照办。
讲明来意,小六便从一个火油桶里掘出一小团桐油石灰。我对德明讲这太多了,两分钱只有一点点,不然张妈要起疑心的。他只好扯下一小段,把多余的还给了小六。这时小黄替他出主意,让他省下这三分钱蟑螂药。原来这几天小黄一直在动脑筋,想做一只捉蟑螂的机关。其实它很简单:在一个纸盒子上开一扇小门,粘上开花纸作活络门,只进不出,他这是受了鸽棚活络门的启发。德明却说盒子上又没有玻璃窗,怎么知道蟑螂捉住了。我就说他不会动脑筋,只要一摇纸盒子就知道了。
我们转身去小黄家,拿了盒子便回到了张妈跟前:“妈,两分桐油石灰。蟑螂药我省下来了,我弄了一只捉蟑螂的机关,蟑螂药的钞票我拿去了。” 张妈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她要面子啊。
站柜台
我们轻手轻脚地把菜橱里的小菜、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拿了出来,要是敲掉什么,这五分钱就泡汤了。别看德明爸是大银行行长,工资一百出头,可他们家的小菜却很差,中饭菜只有一只肖山老卜干炒毛豆子。听说张妈克(省)下来的钞票都寄到了苏州老家。德明从一个小钵斗里拿了两根肖山老卜干,我们每人一根。他还顺手从一个碗里抓了一些猪油渣,分给我几小块。
我看到碗底下都刻有个“张”字。张妈告诉我平时邻里之间的碗都是借来借去的,而且大家的碗都差不多,刻了字就不容易搞错,省去不少麻烦。这时我才发现,德明家的碗和我家的是一模一样,不知是店里的式样少,还是大家的钱少,买的都是这种便宜的蓝边饭碗。
这只菜橱是张妈唯一的嫁妆,是她舅舅亲手做的。菜橱上雕满了花,菜橱的门上有机关,外人根本看不出。也不知道它是用的什么木料,很沉。我们便把大铭叫来帮忙。小黄在家呆不住,也找上门来。我们刚把菜橱搬到门外,德明的五只芦花鸡就围了上来,鸡头颈伸得老长,它们好久没沾荤腥了。
一听要没饭吃,我牢骚再也发不下去了。我命苦啊。
捉蟑螂
今年德明跟我学蝶泳,他说游蝶泳漂亮。可他学了好几次,还是学不像,动作不协调,游起来“两头翘”,难看极了。这几天我一直教他做陆上动作,还借给他那本游泳小册子。他读书不卖力,但看起游泳书来却非常用功,很快掌握了要领。
想到要做一上午的苦力,我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有了怨气,我就力大无比。我抡起劈柴刀,挥刀狠命地劈了起来,我把怨恨都集中在这刀上了,拿柴爿当出气筒,借机发泄我肚子里的火。还好,前几天阿哥把这柴刀磨得飞快。我一刀下去,烂木头就一劈两,而且碎屑乱弹。我想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功”了。
没多久,一筐烂木头就成了二筐柴爿,我也体会到了刀劈斧砍那种痛快的感觉。阿娘很满意,还夸我人小力气大,再要派点事情让我做做。只怪我劈得太快了,自己找生活做,算我触霉头。
但我心不甘啊:“阿娘,我把今、明两的天气力都用光了,明天我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