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家保罗·罗默(PaulRomer)指出,这片明显暗淡的区域是当地政策的结果。产生夜间灯光的所有科技要素都对朝鲜开放,周边明亮区域可以证明,但是作为一个国家,朝鲜向外界展现的是它的电力系统稀少而分散,几乎没有。这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科技选择图就是这样诞生的。
在《非零》(Nonzero)一书中,作者罗伯特·赖特(RobertWright)提供了绝妙的比喻,帮助读者理解必然性对科技的作用。下面我要解读这个比喻。赖特说,断言微小种子——例如罂粟种子——命中注定要成为一株植物是恰当的。按照花卉10亿年的发展历程铸成的永恒的固定程序,花卉收获种子,种子长成植物。成长发育是种子的职责。从这个基本意义上说,罂粟种子成长为植物是必然的,虽然有相当数量的罂粟籽最后被撒在面包圈上。承认罂粟的成长方向不可变更,并不意味着要求100%的种子都发育到下个阶段,因为我们知道,在罂粟籽内部发生作用的是DNA程序。种子“想要”成为植物。更准确的说法是,罂粟种子的先天属性决定了它将长出特定类型的茎、叶和花。我们很少把种子的命运等同于有多少将走完整个旅程的统计概率,更多的是从它的预设结局来考虑。
动力三角形的第二个角是进化的历史(或者偶然性)因素(图9-2右下角)。意外事件和偶然机会引导进化过程百转千回。这些偶然因素长期积累,凭借内在动力创造出生态系统。历史的作用不可磨灭。
进化过程的第三种力量是适应功能——优化和创新产生的不断解决生存问题的持久动力。在生物学中,这是无意识的、无目的的自然选择不可思议的力量(如图9-2最上角所示)。
可是对于技术元素,适应性功能不像它在自然选择中那样是无意识的。相反,它对人类的自由意志和选择开放。这个由人类意识产生的领域包含很多决策,这些决策来自关于必然性发明的政府言论和数十亿人作出的是否(以及如何)使用或避免某些发明的个人决定。生物进化没有设计者,而技术元素的进化有智能设计者——现代智人。当然,这种有意识的开放式设计(如图9-3最上角所示)就是技术元素成为世界上最强大力量的原因。
过去1万年科技的发展影响着每个新时期科技的预定历程。例如,早期电力系统的简陋设施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影响成熟电网的特性。工程师可以选择支持集中化的交流电,也可以选择支持分散化的直流电。系统电压可以设为12伏(外行的设计)或250伏(专业人士的设计)。法律制度可以支持或不支持专利保护,业务模式可以是营利性的,也可以像慈善事业那样成为非营利的。这些初始特性还影响到在电网系统基础上形成的互联网的发展过程。所有这些变量将这个不断变动的系统引向不同的文化方向。不管怎样,某种形式的电力化是技术元素无法逃避的必要阶段。紧随其后的互联网也是必然的,但是它的具体特性取决于此前科技的总体进程。电话也是必然的,而iPhone不是。我们可以用生理学现象作比喻:人类青春期是必然的,但行为不端不是。任何个人必然的青春期的具体表现部分依赖于他或她的生理条件,而生理条件又部分依赖于他或她过去的健康状况和生活环境,同时也取决于个人自由意志下的选择。
科技如同人的个性,由三元力量塑造而成。首要的推动力是预定式发展——科技自身的需求。第二种动力是科技史的影响,也就是旧事物的引力,就像马轭的尺寸决定太空火箭的尺寸那样。第三股力量是人类社会在开发技术元素或确定选择时的集体自由意志。在第一种必然性力量作用下,科技的进化路径既受到物理法则的制约,又被其复杂的大型自适应系统内部的自组织趋势控制。技术元素趋向于特定的宏观形态,即使退回到过去也是如此。即将发生的事情取决于第二种力量,即已经发生的事情,因此历史动力制约我们未来的选择。这两种力量引导技术元素沿着受限路径前进,又严重制约我们的选择。我们喜欢认为“未来一切皆有可能”,而事实上就科技而言,一切不一定可能。
与前两种力量明显不同,第三股力量是我们确定个人有效选择和集体决策时的自由意志。与我们能想到的全部机会相比,我们的选择范围非常狭窄。可是与1万年前、1000年前甚至去年相比,我们的机会正在增多。尽管我们受到的制约是极其广泛的,但我们拥有的选择比我们知道如何处理的更多。借助技术元素这台发动机,这些真实选择将持续增多(尽管上层路径是预定的)。
科技进化的另外两个力量与生物进化的相同。基本的物理法则和自发的自组织过程推动科技进化经历一系列必然的结构形态——四轮汽车、半球形小船和书页等。同时,已有发明的历史偶然性产生了驱使进化过程曲折前行的惯性——在必然性发展的约束范围内。给技术元素赋予特性的是第三个力量,也就是拥有自由意志的个体的集体选择。正如我们的自由意志在个人生活中的选择塑造我们的个性(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人格”)一样,我们的选择也造就了技术元素。
我们也许不能选择工业自动化系统的宏观结构——装配线工厂、以矿物燃料作为能源、大众教育以及时间的精确性,但可以选择这些组成部分的特性。我们有权自主选择大众教育的默认内容,从而逐渐改变系统,使之或者实现平等最大化,或者有利于优秀人才的培养,或者鼓励创新。我们可以改变工业装配线的发明,要么追求产出最大化,要么追求工人技能最优化,这两条路径导致不同的文化。每个技术系统可以设定可供替换的默认值,这项技术的特征和个性将因默认值不同而改变。
从太空中可以方便地观察到选择的结果。扫过天际的人造卫星记录夜晚的城市灯光。从轨道上看,地球上每一个亮灯城市犹如技术元素的夜间画像的一个像素。均匀的灯光表层展现了科技发展水平。在亚洲,灯光的均匀散布被一大片黑暗无光的地区打破。黑暗轮廓与朝鲜的边界线完全吻合。
不仅科技史学家,普通的史学工作者也认识到了这个悖论。文化史学家戴维·阿普特(DavidApter)的观点是:“人类自由实际只存在于历史进程的约束中。虽然不是一切皆有可能,但我们仍然有很多选择。”科技史学家兰登·温纳用下面的话总结自由意志和必然事物的偶然性:“科技似乎在按照因果循环稳步前进。这并不排斥人类的创造力、智慧、习性、运气或执念会偏向某个方向,而不是其他方向。所有这些都被卷入人类进步的洪流,成为各种进程中的片段。”
技术元素的三元本质与生物进化的三元本质相同,这绝非巧合。如果技术元素确实是生命进化过程的加速延伸,就应该受同样三种力量的控制。
一种动力是必然性。基本的物理法则和自发的自组织过程推动进化向特定形态发展。具体物种(生物或科技)的微观细节是不可预测的,但是宏观形态(如电机、二进制计算)是由物质和自组织的物理法则决定的。这股无法逃避的力量可被视为生物和科技进化的结构必然性(如图9-2左下角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