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式记得他曾经问过天子,这“十三经”是不是天子亲手所注,天子当时给出的回答斩钉截铁。
从那一日开始,王式就再也没有怀疑过了这“十三经”的来历了。
如今,这两部《尚书》有这样多的巧合,让他这参与者也摸不着头脑。
但孔安国今年已经八十二三,不仅在年龄上大许多,从师承上来看,更是比夏侯胜高出两辈。
突然被这“长辈”问话,夏侯胜竟然像一个年轻儒生一样,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
“孔儒,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也不曾见过楚吉,经书都是王公转交于我的。”夏侯胜甚至不敢在孔安国的面前自称老夫。
“恐怕不可能是偶发的巧合,必然有极深的渊源和纠葛。”
“老朽的这部《尚书》文墨粗滥,除了给少数弟子看过之外,并没有在儒林中流传太广。”
“所以老朽也很想知道,这楚吉到底是从何处得观老朽的拙作?”
说得再过份一些,那就是**裸的偷窃。
“诸公且听老朽一言……”孔安国摆了摆手,让吵闹声平息安静了下来。
“天下儒生治《尚书》者,不知几何,所学《尚书》皆为恩师伏生所传。”
反倒是七十有余的王式,梗着脖子红着脸,像是一个胡搅蛮缠的顽童。
“我不敢有此言,但是孔儒自以为才学天下
“昔日仲尼也曾经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儒安知这楚吉不能当孔儒的老师呢?”
但一个德高望重之人,难道就不会为了名利而说谎作假了吗?
孔家想用《尚书孔氏传》争夺通行版儒经的名额,不正是为了名利二字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孔氏抄楚氏未必不可能。
“孔儒刚才的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楚吉窃取了《尚书孔氏传》的注疏。”
“但是,孔儒所说一切显系推测,并无真凭实据……”
“如果按照孔儒所言,我是否可以怀疑是孔儒的《尚书孔氏传》参阅了《尚书楚氏传》呢?”
王式的内心非常复杂,他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因为他犹豫不决,所以别人的目光才更加暧昧不清。
“王公,是有什么苦衷不便说吗?”孔安国再一次笑着追问道。
他又用旁光朝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天子神色入常,没有任何的惊慌。
天子会做这样的事情吗?那其余十几本“儒经”有没有可能也是抄出来的?
蛰伏昌邑十几年,一朝扳倒霍光,而后改了内阁制……能做成这些事情,天子一定不是一个心思纯良之人。
在今时的大汉,自然还是没有版权一说。
各家的经意都是师生相传,只要不擅自篡改师学,再次传播给其他的弟子,也没有人会去追究责任。
若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拿到了一本经书,自己能够研读通顺,也可以开一家精舍,招收弟子传授。
难道真的是天子派人偷来了《尚书孔氏传》,然后抄入了自己所注的经书?
那……自己岂不是沦为了儒林的笑柄。
王式觉得一阵寒气从背后冒了出来,一瞬间就冷到了骨头缝里。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汇聚到了王式的身上。
“王公,那你可能替老夫解惑呢?”孔安国笑着说道。
这一次,终于轮到王式有些紧张了,他站了起来,向天子的方向看了看,却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孔安国说到此处,终于是打住了,他又向天子和其余儒生行了一个礼,而后看向了夏侯胜和王式。
“夏侯公,此书是你所校订,你可否告诉老朽,这楚吉到底是何方神圣?”
夏侯胜七十多岁,已经是须发尽白了,不管是走到哪里,都会受人敬重。
“几十年来,开枝散叶,各家各派又衍生了不同的注疏,既然本是同根生,自然会有相似之处。”
“偶尔有一些注疏有相似之处,倒也是无伤大雅,亦可以自圆其说。”
“但是,诸公应该也看出了端倪,《尚书楚氏传》与老朽所注的《尚书孔氏传》相似之处太多。”
王式的话发挥了作用,大部份儒生们将质疑的目光转向了孔安国。
“王公是说老夫才是那欺世盗名之徒吗?”
孔安国直接了当地问道,但是他并没有生气,反而仍然气定神闲地微微笑着,尽显长者风范。
“更何况,《尚书楚氏传》所有的注释,还有一半内容不见于孔儒的大作,这又如何解释?”
王式所言似乎在倒打一耙,但是细听起来却又很有几分道理。
儒生们刚刚相信孔安国,完全是因为孔安国在儒林德高望重。
王式心一横,他做下了决定:既然天子说得言之凿凿,那么身为臣子,相信他便是了。
“孔儒,这‘十三经’是楚吉给我的。”王式梗着脖子问道。
“哦?那王公觉得这两版《尚书》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重合之处?”孔安国接着问道。
但是,一路走来,天子似乎也从未做过任何的卑鄙之事。
反而坦坦****,用阳谋行走于长安。
想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所以,在乡野之间的讲席和经师里,不少人也是自学成才。
但是此刻在石渠阁中上演的情形却非常不同。
如果真如孔安国所说,这楚吉就不只是“自学成才”那样单纯了,而是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