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贝特桑,虽然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现在作为人类的我可是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啊。)
乌尔贝特说得对。人类的身份只给安兹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是异形种的乐园。异形种的生存哲学就是强者为尊。在曾经,凭借pvp知识和储备的海量道具,安兹有自信在整个大坟墓的围剿下全身而退。但现在的人类安兹只能依赖着忠心于他的守护者们而活,甚至连纳萨力克的某些地带都无法进入——比如说宝物殿,那里的剧毒气体安兹即使完全装备了抗毒道具依旧无法抵抗。
但是,过去的同伴的身影突兀出现,到底是想向自己传达什么呢?
“乌尔贝特桑……”
安兹再次闭上眼睛,轻轻呼唤着恶魔的名字。但那闹脾气的羊头恶魔似乎已经不愿意再和他多说,一甩衣袖消融在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出现。
——飞鼠桑,看看你的周围:放眼望去你可能再看到第二个人类?人类这种生物,像捡流浪的小猫小狗那样捡回纳萨力克,给它一点饼干吃还可以;但如果让人类走到台前,那是万万不行的.....寿命短暂的人类怎么可能久居于光荣伟大的纳萨力克之中呢?飞鼠桑,好好想想,人类都是会死的,你也是一样。
……
“呼呼……哈……”
“嗯……”
安兹抿住了嘴唇。
“你们的意思是,教国和龙王之中,可能埋伏着我们的敌人,对吧?”
“值得注意的是教国。虽然迄今为止教国和我国只有隐秘的接触,但自从圣王国南北分裂形式加剧后,教国正以主动的姿态来接触圣王国的南部派系。但是,虽然圣王正在魔导王影响强势的北部,但由于圣王国的宗教底蕴和民众信仰浓厚的关系,教国暂时还不曾有放弃联合圣王的想法。”
潘多拉·亚克特静静地说道。
没有浮夸姿势的潘多拉·亚克特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十几岁一样,总让安兹有种微妙的感觉——尤其是和迪米乌哥斯站在一起的时候。
(如果能够被夏提雅和马雷全灭,那么应当也不是这个组织的手笔。本来以为,这个组织大概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最先接触到的里势力,而且当时怎么看都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败笔……有没有可能是夏提雅和马雷疏忽而导致有哪个首领逃跑了呢?但这是迪米乌哥斯指挥的作战,理应不会有落网之鱼——不对,如果对方有着能够让我突然变成人类的特殊能力,那么连迪米乌哥斯都被骗过去也是有可能——不不不,应该还是不可能吧?)
“知拉农的成员已经被尽数捕捉带回纳萨力克,正在搜刮他们的知识。”
迪米乌哥斯补充道。
哪怕真的是小孩也照杀不误。因为不能确定以后会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之后是……夏提雅和马雷。关于知拉农的情报。”
知拉农——那个安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接到的第一个委托中的神秘组织。虽然原本想着不要草率试探比较好,但现在大概是来不及了。
面对着两位守护者,安兹努力的不流露出失望和怨恨的表情,只是声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首先,从王国八指延展出去的情报网,像是理所应当一样的一无所获。
不过,这是情有可原的,安兹本来也没有对他们抱什么期望。如果区区人类能够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安兹反而会觉得那是敌人丢下的诱饵。
“很好。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不过——嗯?是有敲门声吗?”
“啊,应当是潘多拉·亚克特吧。抱歉,我去开门。”
迪米乌哥斯转过身去。安兹才注意到他的那条尾巴微微的拱了起来。那条闪闪发光的尾巴正随着迪米乌哥斯的走动甩来甩去,让安兹的眼神完全没办法从上面挪开——以至于刚好没有看见门扉打开的那一瞬间某个炸成刺猬的黄色毛球和迪米乌哥斯面面相觑的情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潘多拉·亚克特和迪米乌哥斯已经并排站好,等待他的指示了。
(啊啊,好深奥……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啊……听上去也不像是即兴编造出来的话,所以说迪米乌哥斯其实是完全理解什么叫‘善’的吗?到底是谁给他灌输的知识啊?)
如果连恶魔都对人类的“善”有了比自己更深的了解,那么安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呵呵,看来我是不用担心了。如果是迪米乌哥斯,一定能够恰当的指导人类走上正途吧?”
迪米乌哥斯一脸认真地说道。
(哎——?!是在说我是善的化身?是这个意思吗?)
安兹看上去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实则在内心疯狂吐槽。
“……嗯。”
(……啊?)
“如果这些东西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能够普遍的满足这个条件,它们就是人类的善。人类未来的总体善,就是在他的全部可能的行为方案的结果此时能够被他准确预见并在想象中充分实现的条件下,他现在会欲望和追求的东西。简要地说,人类的善就是产生于慎思平衡的冲动力与某些条件的虚拟合成物。”
——飞鼠桑,你在说什么呀?
——哎?
——我可是乌尔贝特·亚连·欧德尔啊?!我可是“世界灾厄”,羊头恶魔,是恶魔啊!恶魔想要杀人是理所应当的吧?飞鼠桑,你可是死之统治者,作为憎恶生者的不死族居然会劝阻我不要杀人吗?太可笑了吧?
主人微微的扬起头向后靠去,那雪白的喉部和青色的血管暴露无遗。
恶魔飞快又小声地咽了一口口水。
“既然他还没有回来,那么,迪米乌哥斯,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不过,即使如此,安兹依旧觉得自己是被守护者们放宽了通过条件。
(比如说坐姿……没想到迪米乌哥斯也有这么贴心的一面,居然会说什么让我更加舒服地坐着之类的话……明明很讨厌人类,但意外的对人类了解的很深。)
安兹也不知道迪米乌哥斯对人类的各种知识到底是从哪里获得的。不过,有可能是在圣王国的时候收集到的——毕竟那只正在支配着圣王国的二重幻影正不断地向迪米乌哥斯输送着各种情报。
“愿您贵安,安兹大人。”
迪米乌哥斯朝着端坐于奢华又舒适的办公椅上的主人深深鞠躬。
哪怕是变成人类也充满了君主的威严——不如说人类模样的主人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人类这样柔弱的身躯和主人伟大的意志结合在一起,那种妙不可言的气场就像火光之于飞蛾那样轻而易举将迪米乌哥斯迷得神魂颠倒。
虽然知道心急是没有用的,但安兹依旧希望——今天的期待不要落空。
尤其是在化身为友人模样的幻影警示之后。
怀着希冀和期待放飞的鸟儿,却没能带回橄榄枝。
而现在,无论是疲惫,还是愤怒,还是恐惧,全部都转化成了焦虑。
(不行不行,要……起床了……)
安兹推开棉花糖一样蓬松柔软的被子,却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吱作响。
——呐,飞鼠桑,要不我们试试杀掉塔其米桑看看吧?
——哎?!乌尔贝特桑,你是说pk吗?
——不对不对,我是说,就那样直接 杀 了塔其米桑。
直到目前,安兹变作人类——已经两个多月了。或许是快三个月了也说不定。
虽然说起来也只不过是几个星期,但对安兹来说则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久。
起初变作人类的时候,除了愤怒就是恐惧。后来一点点转化成了无奈和疲惫——是因必须加倍努力扮演统治者而带来的疲惫。
如果真的是乌尔贝特桑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站在立过一个世界的边缘想要对自己提出某些忠告的话,那安兹只能承认自己让他失望了。世界灾厄毫无疑问是在警示自己,但究竟是为何作出了这样的警示,以及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安兹对此尚无一点头绪。
(人类……)
安兹费力的转动脖子,人类的身体软绵绵的瘫在床上,被雪白的被褥盖得严严实实的。室内的气温算得上是凉爽,甚至有些冷幽幽的。但安兹已经出了一身汗——不是因为被被子捂的,而是梦里的乌尔贝特的眼神实在太过恐怖,以至于安兹觉得友人的模样是那么陌生。
身体格外的沉重。四肢百骸中似乎都被灌入了铅,那种中毒的沉重感迟迟无法消散。
脸颊上黏嗒嗒的。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后颈和额头上。心脏上像是趴了一只毒蝎,毒素沿着血液流动,直到连指尖的皮肉也皱缩起来。
——不死者是不会做梦的。但人类总是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所困扰,冥冥之中的各种思考与心情在不可知的大脑深处不断发酵,最终变成一个个梦魇。
“正是如此,安兹大人。”
“也有可能是教国和龙王的联合。对人类亲善的龙镇守在教国,可能就是这个国家能够长久生存的原因之一。”
“而如果是持有世界级道具的龙,征服起来就麻烦了。若是持有我们所不知效果的世界级道具,可能正是此次事件的原因……但尚不清楚这种效果该如何解除,若是出动纳萨力克全军去征服,同时攻打未知数量的龙和其他持有世界级道具的敌人是不可能的。”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守护者,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了一种统一的气质。
说不清是自家小孩长大的那种喜悦欣慰,还是感到小孩已经超越了自己的那种寂寞之情。又或者是自己的小孩正在飞速的朝着别人家的小孩靠拢,真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该流泪。
“作为坚持人类至上主义,历史悠久的国家,教国的可疑程度是最高的。不过,以教国为轴心,向外还有龙王国,评议国等与龙息息相关的国家。从收集的情报来看,这个世界有着名为,龙王,的存在,能够使用完全不同于位阶魔法体系的,始源魔法,。但受到魔导国支配的龙类并没有与之相关的知识。可见这个世界也有少数古老种族在传承着极秘的特殊魔法。”
“嗯,一定要榨干他们的全部能力,直到把他们的灵魂完全剥开为止。”
安兹下意识的说出了与那温柔可亲的人类外表完全不符的发言。看到缩在椅子里的可爱主人说出了这样的话,迪米乌哥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然后,是从帝国和王国前往教国神殿的间谍情报。雅儿贝德从国交的层面将魔导国的触手伸了出去,以帝国为跳板前往更远的未知大陆。潘多拉·亚克特则在大坟墓中汇集着各种各样的情报,最终整理成安兹现在看到的模样。
根据死之宝珠的情报,知拉农的首领们似乎在研究着不死者种族转化一类的魔法。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安兹简直要忍耐不住的同时发出欢呼声和吸气声——当然,在迪米乌哥斯察觉到之前就硬生生地憋住了。
“已经被全灭了?……啧。”
安兹摇了摇头。
——不对,乌尔贝特桑,我……我也好,你也好,我们明明都是人类,是人类啊!恶魔和不死族只不过是在yggdrasil中的扮演角色而已,只要下线的话我们还是要回到人类中去的,难道乌尔贝特桑就不会离开yggdrasil,离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了吗?
——哈哈,被抓住弱点了啊,真不愧是飞鼠桑。只有这一点我完全没办法反驳……但是,飞鼠桑难道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吗?“人类不得进入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如果飞鼠桑是人类的话,又怎么能坐在王座上呢?又怎么能支配恶魔部下们呢?
——可明明……
毕竟——对于这种连安兹都无法抵抗的超自然事件,区区人类当然是查不到什么消息的。而且以纳萨力克的名义下达给他们的指示也与安兹内心的真实想法相差万里,这群人类只不过是在自以为是的执行着类似于烟幕弹的命令。残忍一点,可以说人类的情报网就像是凭空撒出去蒙蔽敌人的——如果敌人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的触发了什么特殊效果的倒霉鬼,这种程度的试探可以说是刚刚好。
(不过,幻想敌人只不过是恰好触发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效果,就像是捡到了一把上膛的手枪的小孩子随便扣动扳机结果刚好打中了我……这是人类才会有的天真想法。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但如果,只是如果——刚好就是那百万分之一的概率,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敌人真的只是这种程度,安兹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那么,让我来看看你们的成果吧。”
安兹压抑住期待的心情,以君主的姿态潇洒自主地说道。
“……我明白了。”
“是,属下我一定会努力教会这些安兹大人的仆人什么叫善,什么叫爱,让他们能够达到纳萨力克末席应有的那种水准。”
(啊?连爱也能教吗?那你倒是先来教教我啊!如果能把我教到你心中的纳萨力克末席应有的那种水准,我可是一定会好好夸奖你的哦!)
不知怎么的,安兹竟然对那些将要被迪米乌哥斯谆谆教导的人类产生了又同情又羡慕的心情。
(啊啊啊,明明已经合格了为什么我要自己给自己加大难度啦——!!)
安兹原本以为,极恶的恶魔迪米乌哥斯大概理解不了什么是“善”。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中能够说得上是“善良”的也只有赛巴斯一人,但偏偏他们俩的关系就是水火不相容。因此,安兹想要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下迪米乌哥斯对“善”的认知,要是能够从这个方向给他灌输进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谁能想到,迪米乌哥斯竟然一下子有条有理的说出了一大堆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哦。”
(啊——?)
“但是,这种善在安兹大人支配他们之后就不必再谈论下去了。因为侍奉安兹大人就是真正的善,也是无论何种种族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践行的善。安兹大人将侍奉无上至尊的权利慈悲的赐予人类,那么人类就能跨越自身的浅薄和短视,直接进入‘善’的殿堂了!”
“是,安兹大人!”
“以你所见,当人类在讨论善的时候,他们口中的善是什么意思?”
“安兹大人,依我之愚见,外界的那些人类还停留在野兽的水准,除了自身的生存和种族繁衍之外鲜少思索一些有价值的事情。但想必您想要探究的是那些尚且有些智识的人类吧?对于那些人类而言,因为他们并未带着侍奉伟大的无上至尊的使命诞生,因此不得不漫无目的的追求一些浅薄的对象来让自己坚持活下去。如果某个对象具有某个具有对人类而言算是合理生活计划的人能够合理地要求的那些性质,那么它对于他就是一种善。”
“潘多拉·亚克特呢?”
“他正在准备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内部运转的相关报告,我想很快就会过来。”
“嗯——”
(啊啊,今天的第一关又合格了。)
安兹面不改色的轻轻点头表示收到了守护者的敬意。
为了让自己即使是人类模样也能够撑得起君王的气势,安兹可是连续数日熬夜苦苦练习。像什么”无限重播人类君主的影像以至于看到鲜血帝的脸都要吐出来了”之类的事情听上去就很可怕,但正是这样的地狱级特训,加上安兹像背诵七百多种魔法那样的觉悟,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这种一个人驾驶着孤舟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生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啊……早上好,迪米乌哥斯。”
年轻的主人坐到管家为他拉开的椅子上,点头向守护者致意。
明明作为死之统治者的时候骨头都不会这么响动,变成人类后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骨头在肉里面费劲的扭动,真是不可思议,还有一点恐怖。
(希望今天会有我想要的消息……)
安兹不知道是第几次那么祈祷着。
——乌尔贝特桑,你是在开玩笑的吧……友军攻击是无效的哦,如果不是pk的话就不可以攻击塔其米桑。即使是pk也不至于杀死塔其米桑。乌尔贝特桑,我实在理解不了你是什么意思。
——呼,飞鼠桑真是天真又可爱啊。我是说,我是说啊——塔其米桑是人类吧?就算在游戏里是世界冠军,塔其米在外面也只不过是一个区区人类罢了。虽然是有妻有女,有稳定工作的人生赢家,但无论怎么说也都没有跨过那道阶层线,和我们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且塔其桑还是警察,为了维护公务而死是很正常的吧?
——乌尔贝特桑,你这么说的话小心被gm监听啊?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只是一起玩游戏的同伴而已啊,“在外面的世界死掉”甚至是杀掉对方之类的话,除了是玩笑之外还有什么用呢?况且,乌尔贝特桑也是人类啊。如果在外面的世界犯罪,肯定会被逮捕处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