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正冷得头晕,径直接了没言语。两人往前提灯走了几步,她看主子略显苍白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是什么人啊?”
“一个死囚。”凤临漫不经心地说,“牢里捡的。”
她站在马车旁,看小卒半拖半扯地把玄庚拉上去,男人盲了眼又站不住,几乎是跪爬着上了轿厢。
更何况,她当真是当年怀了血仇的人。
阿皎余光看到身边有人停下,刚一扭头忍不住哇啊一声。
“妈呀殿下,这,这人?!”她张大五指捂嘴,看着这一身伤走起来跟枯骨似的男人,呆在原地吓得脸色青白。
“哎呀,看看您这脸,都给冻青了!快些拿着手炉暖暖,我都说了这死牢不是什么好地方,殿下应该让我跟进去的嘛!”
阿皎提着手炉噔噔从雪地上跑过来抱怨着,风声凛冽,她正好与披了麻布,拖着瘸腿沉默朝前走的玄庚擦肩而过。
玄庚赤裸着脚踩在雪地上,脚腕以下冻得通红麻木,像是走在刀刃上。他昏沉中听到年轻女子的侍女急急地称她几声“殿下”,脚步微顿了一下停了停。
凤临握着软尺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僵硬的意味。
嬷嬷朝凤临拜道,“那人身上的伤实在不是一池药汤就能养好的,洗好拖进偏室的时候已经昏了。不过您没说让放,看守的下人就一直呆在门口,没人进去过。”
凤临对玄庚真正的身体情况倒没有意外,他昨晚没在自己眼前昏,只是因为尚在强撑着罢了。
她点点头,“也是,昨日该提点你们些。他肠内器脏上怕是有内伤,应该换点软食温汤之类的去养。”
次日用过了午膳,凤临才从一众呈上来的城内事务中解脱。
城内杂七杂八的琐事这几天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她正依在卧榻上闭目养神,听着侍女们叮叮当当地把城外刚送来的茶饼碾碎,忽的想一事。
自己昨夜,似乎是捡了个人回来。
她向后靠在座榻上挑落灯花,揉着额角去看那上面纵横交错的蛊图,忽的摇摇头笑了。
“您笑什么?”阿皎同样看着笺册上以墨线连接的各式蛊术,疑惑地看着凤临。
“无事,只是觉得…”凤临顿了顿合上册子。
炉内松香燃了一半时,她才从公务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正站在她身侧小心翼翼看自己的阿皎。
“他洗完了?”凤临问。
阿皎微微嗯了一声,又见自家主子摆了摆手重新低头,示意她退下,“看你今夜也是乏了,回房自行歇着吧。”
她在他又一次停下时终于开口,说完还嫌自己表达不清,又补充了句,“泡长久些,热水里混了药,能祛你身上的寒气外伤。”
玄庚只是点头,任由对方牵着自己又往前走了几步,把链子交给管沐浴的嬷嬷。
隔间周围无人,凤临把锁链放在低眉的嬷嬷手里,俯在年老的妇人耳边低语,“我便不过去了,洗完了带他去偏室休息。此人身份特殊,把门锁上好好看着,倘若出半点疏忽…我就斩了今夜的看守。”
她愣了一愣,想起自己也不是没看过玄庚身子,就道,“那便算了,先找块净布裹着,明日我出府另行备至。”
她看着小侍女应了下了车,放下帘子折回马车里。
玄庚仍垂着头不言语,凤临走过去看了一眼,把地上的链子提起来,“我背不动你,自己能走吗?”
男人那张脸长得实在是好看,小侍女想着他下身那些被虐打过的痕迹,心思立刻千回百转了起来,闭了嘴。
这北地天寒地冻又没趣,公主怕是想养床侍了。
凤临没给她继续乱想下去的机会,抬手指了指已经近在眼前的宅子,“等下了车,你去指使下人们备好药汤倒进沐浴的汤池里。没药、文三七、马钱子多加,再备套男子的衣物来。”
——
“大人,府邸到了。”
帘外的车夫一收缰绳朝厢内躬身,却听到里面年轻的女音冷淡懒散地开口,“别走正门。从偏门进,直接停在内宅门口。”
“大人说笑了,属下们哪里敢啊!”
赵哥嘿嘿了两声,“您是什么人,属下不怕死地便说了。哪怕是那小二王爷没死,您第一天进死牢一刀刀地把他捅穿了,那属下也定不会多说半句话!”
凤临听了只是垂着眼轻笑,看不出意味,点头望着笼中微弱的烛火,“你能知晓便好。”
没了那令人厌恶的主子罩着,当真是条没人管的野狗。她心里嘀咕一句,却看到玄庚忽然不易察觉地朝角落侧身,原本垂在身侧的小臂拖着链子挡了挡下身。
男人垂着头,依旧昏沉得像是要随时昏睡过去,凤临眸间莫名闪过一丝复杂。
他醒着,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殿下,这人…”
凤临被轻唤回游离的意识,歪头朝阿皎露出一个“嗯?”的表情。
“下,下面…他那个地方…”寨子里出来的少女到底是没见过这种肮脏情事,一边无语论次一边说得自己都红了脸。
自己带回来的人正倒在她脚下,眸子闭着背对她,似是累极了拧着长眉低低喘息。
男人长发还半湿地披在身上,几乎把麻布浸透。
那块破布湿了后只能堪堪遮到胯间,根本挡不住他身上到处被亵玩虐打过的痕迹。他像是什么被弄坏了的物件似的垂身倒在地上,窗外细雪顺着窗沿捎进来时,便嘶哑地闷咳一声,她听着倒像是寒气往肺里走了。
“阿皎才不冷!阿皎都抱着手炉一晚上了,那牢里阴阴沉沉又吓人的,殿下会冷才对!”
小侍女叉着腰在细雪里嘟着嘴抱怨,忽的一皱鼻阿嚏一声,不好意思地朝凤临笑,“嘿嘿…”
“就那点小胆色,让你跟去牢里准要吓死。”
凤临看着玄庚这副隐忍顺从的不堪模样,目光落在马车地板他刚刚磕出来的血印子上,轻啧一声别开了眼。
原是想让他侧卧在坐塌上的,想缩地板就随他去吧。
“死…死囚…”
牢外的天已经黑了,凤临挑着灯去看远处街市缓缓亮起的灯火,从城北乱葬岗刮来的风被长夜压得低低,带着哨音卷过来。
风中夹杂着细细的雪丝飘在灯笼外,凤临来了北地几日,见到雪仍是觉得稀奇,便又多看几眼。
她似乎还能听到风中传来哀哀的鬼哭,北郡王叛乱时,刹雪城内外被屠得几乎成了一座死狱。自己自官道来时,仍能隐隐见到没来得及埋进土的裸露人骨。
他大腿到后穴被打得烂红实在是坐不下,轿子里低矮,他摇摇晃晃弯了腰又站得踉跄。小卒见状便扯着链子猛地一推,骂道,“给你坐还矫情起来了,坐不了就给老子爬着!”
玄庚被推得顿了一下,直接摔在地板上双膝磕地,遮在身上的麻布走了一路在地上拖着,已经被染得红一块深一块,大腿缝里隐隐能看到里面淫乱不堪的潮水痕迹。
他似乎是感受到外面几缕来回打量的目光,默默夹紧双腿缩在地板角落,头低垂着用长发遮了脸,没伤到的左手攥紧那块几乎不能蔽体的破布。
“黑天里见鬼了啊——”
男人听到耳边炸响这么一声惊呼,带了伤的眉眼穆地重归疏冷,偏了偏头没再停留,继续被人拖着链子踉跄朝前行。
阿皎张了张嘴没敢再吭声,小步跑到凤临身边,把手炉递过去又提了灯。
殿下。那少女也是皇室么?他低低地想,心底忽的沉到什么都没有了。
南国出身的皇室…
她之后想怎么做,便随她吧,玩死自己也无所谓。一介低贱死囚又怎敢跟滔天皇室抗衡。
她刚说完,忽然发现房内陷入了沉默,毫无自觉地抬了抬眸,“怎么,昨晚你们给他吃什么了?”
“咳,殿下。”
阿皎在她旁边尴尬地咳嗽,“您昨天没说让给他吃的,我们就什么也没给。”
也是得去看看他了。凤临想起还得购置衣物这档子事,便去阿皎住的房里借了软尺,顺便朝一旁管理内务的嬷嬷问了一句。
“昨晚我带回来的人如何了?”
“回殿下,人还关在偏室。”
“既然药人之法早已泄露,八年前的那场战事里,南国寨子中恐是也混了奸细。
——不然那北老郡王,何以知道这连现任大蛊师都不曾知晓的禁蛊秘术?”
——
她被风吹得冷得很,莫名有点倦了,便抬眸去看自家小侍女阿皎提了手炉急急地跑来,后面还跟着驾车的马夫。
“人带我马车里吧。”她朝赵哥道别,没再耽误,直接示意小卒把玄庚牵到车上。耳边满是阿皎的叽叽喳喳。
“殿下您可算出来了,这外面冷死阿皎了。这北地天寒地冻的,可半点都没有我们南国好!”
“这怎么行,殿下可还没睡呢!”阿皎急忙忙摇头,“哪有主子没睡,女婢就睡的道理。”
“那你也该知道,我本就不在乎这些虚礼。”
凤临听着她在旁边叽喳实在扰得很,收了册子,碰巧露出铺在最下的那套笺册。
府里嬷嬷到底是经过风浪的,立刻做出一个了然的神色,拉紧铁链带着男人匆匆离去。凤临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帘纱帷幕间,才缓了神色打了个哈欠。
折腾了这么久,她困极了。
想到白日里还有一些公文没有处理完,凤临也不再耽误,直接起身去了内堂,脱了外袍便开始整理剩下的杂事。
他仅仅沉默了片刻就微微点头,手心撑地起身。凤临拖着链子一下踏在雪地上,看着男人摸索着攥紧麻布下了车,朝宅内长廊走去。
他确实是没有气力了,每走几步便要靠在墙上喘着歇歇。忙了一天已经有些困倦的新城主便站在一旁等他,低头去看玄庚脱力的双腿靠在一起,小腿不自觉地抖。
“阿皎让人去汤池烧了水,你等下进去暖暖身子。”
阿皎点着头记下,她见马车已然停了正准备下车,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抬头,“殿下,府里没有多余的男子衣物。”
“没有?”
凤临倒是没想到这出,常年跟着自己的大多是女侍,府里的下人们倒是有不少男仆杂役,但她又不愿让别人晓得此事。
“明白,好嘞您!”车夫驾了一声,马车转了个弯,车轮又骨碌碌地滚了起来。
阿皎掀开帘,看着马车顺着侧门小径穿过一片昏暗树林,又看了看地下的玄庚。
“殿下,您这是?”她问。
阿皎仍在惶惑地看着她,凤临摇摇头,朝她做出一个嘘的手势,示意让她不要再说。
马车内一时安静地有些诡异,车外灯火一阵一阵明灭地晃,凤临抱着手炉安静地坐在卧塌上。
城中细雪悠悠落着,她拿指尖去把玩手炉上的栓圈,剔透的眸子垂着,玄衣长裙遮掩的靴下缩着刚捡回来的男人,看不出到底在瞧些什么。
“被打坏了…在流血。”她低低地说,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
凤临闻言也去看她指的方向,见男人腿根的血已经从前到后渗透麻布,底下殷红一片。他脸上却也丝毫没有痛楚的意味,只是习惯了似的昏沉麻木。
真麻烦,她忍不住蹙眉。
凤临听得头痛,便不再看去他。她坐在窗边身子似是被风吹得有点冷,抬手将未关严的帘栓束紧。
对面坐着的阿皎此刻也注意到了缩在马车地板上,垂首闭眼的男人。
玄庚身上到处是恶意虐玩导致的伤痕,大腿间被鞭打得还在往外慢慢渗着掺了血的体液。阿皎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唇齿都发了冷,张了好几次嘴才支吾着朝凤临小声开口。
凤临懒洋洋地垂眸朝她招手,“走了,再晚些过了宵禁,回府便难办了。”
她们都上了轿厢,车夫一抬缰绳,马车便骨碌碌地行在道上。凤临怀里抱着手炉正望着窗外,意识有些昏沉。
参与过南伐战事的北郡府死卫…她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去看玄庚,没有做声。
阿皎正站在凤临身后结结巴巴,牙齿打战欲哭无泪,“殿下,您莫要做劫狱这档子事啊!我们虽是南苗边遗,但品行都是很高尚端庄的。劫狱是死罪,大凤朝纲律法绝不是闹着玩的,那是要杀头的啊!”
“我看起来很像是劫狱的吗?”
她被这吓得要晕过去的小侍女莫名逗乐了,挑了帘子上马轿,“你主子这是正大光明拿人。还不赶紧上来,雪地里呆着不冷么?”
“属下给这玩意儿找了条布盖上,不然您带着也是不体面。”
赵哥走了过来,在凤临身后躬身,他身旁的小卒还拖着玄庚往前走。她转过头,看着上身只披着一条破烂麻布,赤裸着双腿站在覆着薄雪的门外的男人,轻轻喔了一声。
“不错。”她点点头,又朝身后的狱卒开口,“除了你们,今晚的事不要再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