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这个咱们还能做朋友。”苏昔无奈,一面掂了掂手里的床单被套,提桶洗衣液出了门,舍友看着人消失在门口,有些出神,想着一段时间不见,苏昔原本就白得不正常的皮肤好像更白了,与以前还算健康的肤色不同,如今他更显出一些病态的苍白……配上那带有典型东方美男温润感的五官,某几个角度看去真是像极了气血不足的女孩子。
思及此,舍友赶紧甩甩脑袋,去打电话联系另外两个舍友,三个人一合计,觉得大家很久没聚,干脆一起出门去吃顿好的。
“行吧。”苏昔得知后心不在焉地同意了。
苏昔挥挥手继续收拾去了,没有多答话。
舍友闲聊:“一会儿去吃饭吗?一起?我把他们俩叫上。”
“嗯……等我把这些送去洗衣室。”苏昔扯着换下的床单顺着梯子爬下来,过程中不巧被床架上的钉子扯住束在后方的头发,只得抱着床单停在途中,歪着脑袋解头发,折腾半晌原本束起的长发彻底散掉了。
而后苏昔回到了自己许久未回的学校宿舍,在被段溯逮去关起来之前,他因为经常半夜爬起来赶稿子单独在外租房子住,如今看来那样危险性太大,他决定剩下的一年还是回学校住。
大四算是实习期,学校并未硬性安排课程。苏昔父母意外过世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又留有一定的遗产,所谓的亲戚们都没怎么管这各方面都尴尬的孩子。之前联系好的毕设导师也还没找他,这一大活人失踪近一个月,硬是没被人发现。如果有人一起住的话,这种情况可能会稍微好些。
苏昔非常庆幸之前因为要把一些东西放在宿舍,没有退掉床位。他戴着口罩收拾许久未住人的位置,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整个人身子一颤,强行平复下来,低头往床下看。
他知道他逃不开的,哪怕他跑得再远。
那个混蛋把他变成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连马路旁的街道、路过的行人、一个广告牌、一封传单、一张纸、一行字都不敢好好看。他让他夜夜噩梦、再也走不出无形的囚笼。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这样下去啊,他原生家庭如今给不了支撑,自身学业未完,如今手里几乎没有任何实在的筹码,哪怕逃出来都得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这样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
不对……
苏昔余光看到那人的影子停在他身后,一时没有了别的动作。
这人想做什么?或者——
“我去一趟洗手间。”他不想给人突兀的感觉,努力缓慢起身朝餐厅靠内侧的洗手间走去。
“他怎么了?”一个舍友皱着眉头问,有些担心。
另一个在旁边接话:“不知道……他今天有点奇怪,难道身体不舒服?”
他拿着信要抬起手来细看,停住动作一瞬,又狠狠一闭眼,直接将信封扯开。
“……”他沉默半晌,突然抱住双臂笑起来,又跌跌撞撞跑到卧室笑倒在床上,笑完又举起信纸看了一眼,亲切得像是寒窗十多年的学子看刚到手的重本录取通知书。
什么那人找到他了,这他妈就是一信封传单!
他们选定了一家蟹堡王,去的路上苏昔全程低着头,像是在刻意逃避与人的对视。他从小就觉得眼睛是最藏不住东西的,不喜欢和人有多的视线交汇,以前不喜欢,如今……更不喜欢。
点单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一下服务员的手,苏昔的手指神经质地缩了缩,几乎耗去一半心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动作过大。他抬头一看舍友都在聊天,没人太注意他,随即松了口气,默默将刚才被碰到的地方用另一只手使劲搓了搓,仿佛这样能好受一些。
这样面对,果然还是很困难,再过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些吧?苏昔安慰自己,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发毛。这感觉随着时间发酵愈演愈烈,餐桌上进餐难免有磕碰,他全身心都在躲避肢体触碰上,可是有些东西就是平时不管还好,一旦刻意关注便处处都难受,待到他为了避开舍友突然抬起的手差点碰倒酒瓶,他终于忍不住了。
舍友看着他的动作,视线落到苏昔垂落腰际的黑发上,不禁笑出声。
“诶?怎么?”苏昔有些疑惑。
“没有没有。”那舍友摇头,“只是想起来之前你在街上被人当成女生搭讪的事。”
“苏昔?你回来住了?”舍友有些惊讶。
苏昔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是啊,还是在学校方便些。我以后赶稿都调整到白天好了。”
舍友笑道:“当时就跟你说了不用搬,你动作又不大,我们仨都睡得跟猪一样哪能被扰到?”
他眼里含着泪,在一人独撑的孤苦里浑身都冷,他啜泣着笑出来:
“你他妈这辈子,别想让我屈服。”
当晚苏昔睡了这个月以来唯一的一个好觉,第二天他便收拾东西打扫卫生锁好门,利利索索回了学校所在的城市,招待借自己房子的朋友吃了一顿好的。
他一个激灵,瞳孔皱缩,只听身后那人俯身在他耳侧,分明呼出的是热气却让他觉得冰冷,那鼻息落下,像冷血的蛇吐出蛇信在他耳廓一舔,犹如叹息的语调响起:
“我可以把你抓回去吗?”
“等他回来再问问吧。”男孩子都大大咧咧,苏昔的不正常又表现得没有非常明显,三人随意讨论几句后便心安理得继续享用美食。
洗手间里,苏昔将手洗了好几遍,觉得好了些。他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那人看到他突然停了下脚步,然后继续走进来。
苏昔垂着眼没有抬头。他在公共洗手间时,很多人进来都会有这样一个动作,大概是怀疑自己走岔了厕所。
苏昔那一瞬间觉得可笑又可悲,心中充满难言的滑稽感,长期的恐惧被打破,接连而来的又是诡异的兴奋:“段溯……哈哈哈哈哈,混蛋、变态、你个畜牲……”他长长抽着气,捂着嘴不想发出呜咽声,无法控制力道地将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
他闭上眼。
可分明绝望之下还是绝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