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候强调起血缘,陈今充耳不闻,依旧自顾自说着:“我也希望我们不用离婚,可事实是,我无法接受你,孟孟。”
他整个人瘫软在沙发另一头,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眼睛望着上当的吊灯,面露难过地告诉她:“我会想起清清,我一想到跟我结婚的人是你,我就会想起她。”
明明说好的,要跟他结婚的人,是苏冰清,怎么一不留神,就换成了两个人当小妹看的孟皎皎。
“还有,我只是说离婚,又没说我们要彻底分开住,当然,如果离婚后你希望我和陈桐搬出去,那我也没意见。”
“怎么可能,总之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她稍显局促:“你是不是因为,我跟你分房睡,所以误会了我想跟你离婚……”
她轻声地啜泣,断断续续地说:“阿今,你如果不想跟我过,也没关系,等桐桐长大了,我听你的……”
但不是现在,苏冰清的骨灰盒,才刚下葬呢。
“人一辈子有多少年,再拖下去也没什么用,离吧。”
孟皎皎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转而邀请道:“不忙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他抿着唇,答她:“嗯,不忙。”
“那顺便再买点菜吧。”
走了十来米,察觉到她没跟上来,封霖转过身,两人之间隔着菜市场喧嚣的人潮,他催促她:“发什么呆,过来了。”
她咬了咬唇,逼退眼眶的酸热,面带微笑,大步上前。
两人并排着走,她的语气比方才轻松了不少:“很重,我自己来吧。”
此时两个人走到卖宽粉的摊前,她跟老板要了十六斤宽粉,等对方上完称,付了钱收回找零,才转过脸来仰望着他,沉默不语。
对视几秒,封霖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眼神,同时拎上那一袋子沉重的宽粉,神色淡然:“走吧。”
没等她出声,率先抬步离开,步子稳健,背影从容,和很多年以前,铜川夜市上那个少年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她指的是先前她和陈桐借住的那处别墅。
“工作日,我不住那边。”
她轻点头,不再追问。
“一起走走吗?”
他出声提议,她点了点头。
她继续往常买的那家面粉批发店走,他伴随在旁。
认真地活着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仰起头看他:“封霖。”
他敛着眉,若无其事地放开环抱她的手,声音低沉:“嗯。”
下午一点多时,长期合作的批发老板送来晚上用的粉面肉一类的东西,孟皎皎清点过后付账,等老板一走,后知后觉地发现忘记买宽粉,没得法,只得拿上钱包出门。
她往常来菜市场主要是为了买菜,其次是买些葱蒜之类的调料,如今陈桐陈今都不在,一个人吃一桌菜也没意思,就懒得再做饭,既如此菜也省得买了,一下了公交车直奔卖宽粉的摊子。
因为心情低落,走路一直埋着头,心不在焉的,偶尔碰到几个路人的肩膀也无甚知觉。
她生他的气时,就会对他直呼其名。
谁都是有脾气的人,眼看着他们搬出去,眼看着他们无视她自行离开,她之所以不加阻拦,完全是顾及陈桐在场,不想给她留下大人争执吵闹的阴影。
那头的陈今叹了口气:“我没有吩咐她不能跟你讲话。”
他摇头叹笑,怎么会没有影响呢,于她来说,那一张结婚证就像一个沉重的枷锁,跟当初陈桐的出生一样套牢了她,让她错失了第一次获取自由的机会。
“再说了,你总归不是陈桐的妈妈,难不成还打算瞒着她一辈子。”
她急急地解释:“当然不是,那对清清不公平,但是,也不是现在说…等她年纪再大一点……”
“哎,虽然大人吵架无辜遭殃的总是我们小孩子,但是桐桐这么说真的有点过份了。”
已经看不到陈桐的背影,他转过来面向孟皎皎,露出灿烂的笑脸安慰她:“不过我已经说过她啦,桐桐肯定知道错了,等皎皎阿姨你和陈叔叔和好,她一定会来跟你道歉的。”
他双手合十对着她祈求:“皎皎阿姨,你们快点和好吧,拜托拜托。”
全程,陈今没有和她说话,陈桐也不喊她妈妈,明明就在前天,他们还是一起出游的一家三口。
封奕来到她身旁,望着父女二人离去的背影,罕见的萎靡不振:“皎皎阿姨,你跟桐桐还是叔叔吵架了吗……”
她梗着喉咙应:“嗯。”
二人走后,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坐了一天,周一浑浑噩噩地去开了店门,怎么也坐不住,还没到一小放学的点,忙不迭跑去了校门口等着,放学铃声一响,跟着一大波家长涌进了一小。
陈桐九月时升到了五年级,她在五一班的门口张望,一群小豆丁背着书包涌出来,都其他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陈桐和封奕才慢悠悠地走出来,脸上无精打采,步子也蔫蔫的没有气力。
封奕先看到孟皎皎,眼睛瞬间一亮,扯了扯陈桐的衣服:“桐桐,皎皎阿姨来接你了。”
两个人忘我地小声争论着,直到送外卖的人打来电话,两个人回过神来,惊诧地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来到过道的拐角,陈桐低着头几不可闻地抽泣,两只手搓着眼睛不停地抹泪。
这么多年
陈今和陈桐搬走了。
他记得,他当时对她发了很大的火,后来是怎么和好的,也忘了。
只记得,他跟她保证过,他对孟皎皎绝不会产生兄妹以外的感情,并且,他要娶的人是他。
陈今要娶的女人叫苏冰清。
付好款后,他抬起脸来,和她对视:“下周一我晚班,你早上不忙,时间刚好。”
她一口否决:“不可能的。”
“阿今,我本来要告诉你,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他压抑着哽咽,声音嘶哑:“孟孟,你知道这种痛苦吗……”
他一个男子汉,极少失信于人,第一次是没保护好孟皎皎,第二次是没跟苏冰清结婚,一想到结婚证上登记的是孟皎皎,他就会想起三个人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对她说话总是不客气,老喜欢呛她,相反对孟皎皎却是温言温语,后来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喜欢的是孟皎皎,但她干净,你舍不得碰她,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同在阴沟里的我。”
她低着头,露出来的耳朵脖子通红:“我,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陈今打断她:“孟孟,这不可能的,我无法接受我们产生兄妹以外的关系。”
“我不是你妹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坚持己见,丝毫不退让,氛围一度僵持。
沉默一会儿后,她试探性的问道:“是不是因为,我跟封霖还有来往,所以你不高兴了,所以要赶我走。”
这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陈今怒火中烧:“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履行当初的约定,孟皎皎,你别转移话题。”
“你做吗?”
“你想吃什么?”
“随便,都行。”
“不用。”
顿了顿,他教训她:“我不是跟你说过,重物要让男的提。”
他们今天,似乎格外的有默契,总是忆起从前。
也是这样,走得特别快,她差点跟丢了。
此时此刻的她,立在原地不动,不再像当年一般,急急地去追他,喊他等一等。
她已经找到自己的路走,不会再跟着他了。
“况且……”
她眼眶红了:“你不能因为陈桐不是我生的,就说我不是她的妈妈……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
不止是她和陈桐,还有陈今,还有苏冰清,他们都是她的家人,可哪个又跟她有血缘关系了。
轮到他问她:“你不开心吗?”
“嗯。”
他顿了顿,才继续问:“为什么?”
“你家不是有阿姨负责买菜做饭吗?”
“请假了。”
她蹙着眉:“你家附近有菜场啊……”
有惊无险,她调整呼吸,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买菜。”
他捡起惊险瞬间为了拉她而扔地上的购物袋,里面装着几个胡萝卜。
还没到市民出来买菜的点,菜市场里依旧热闹非凡,以前倒不觉得,此时此刻却只觉得嗡嗡嗡的,吵得人心烦意乱,她加快了步速,若非有人及时往旁边拉了她一把,就要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辆三轮车。
她的脸撞上一处坚硬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拉扯她的是谁,宽大的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重新贴上他的心房,耳朵里全是他噗通噗通急促的心跳声。
“孟皎皎,这么多年了,你走路能不能抬起头?”
“皎皎,你得给她时间接受事实。”
接受她不是她生身母亲的事实。
孟皎皎没让他说下去,忽然掐断了电话。
陈桐不开心,他也不开心啊。
回到粉面馆,孟皎皎打起精神忙活了一阵,等店里客人忙的差不多,也到了陈桐午睡的点,她拨通了陈今的电话。
她憋着满腔怒火,电话一接通就气势汹汹地问:“你为什么不让桐桐和我讲话?陈今,你凭什么,啊?”
只是吵架而已,她是不会离婚的。
一个小孩子也学会唉声叹气了:“唉,肯定吵得很大声很厉害了,桐桐竟然说你不是她妈妈。”
她心口一抽,几乎喘不过气,全身像经历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
话落,垂着头的陈桐快速抬头望了她一眼,孟皎皎喊了句桐桐,她没应,又低下头去。
这时身后传来个熟悉的男声:“抱歉桐桐,爸爸来晚了。”
孟皎皎回头,果然是陈今,淡漠地跟她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此时陈桐走上跟前,他牵住她的手,父女二人携手离开。
他的说法是,彼此既然意见不合,就需要分开各自冷静下,等她什么时候想通愿意离婚,他们父女二人再搬回来。
公司那边提供宿舍,有现成的住处不用找房子,他的物品不多,主要是陈桐的,星期天和公司请了一天假,把他们的大部分物品打包收拾了一下就带走了。
孟皎皎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内里撕心裂肺,却不敢哭喊出来,怕吓了陈桐,后者临出门前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睛是肿的,瘪着嘴不哭也不笑,她喊她的名字,她就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跟着陈今进了电梯。
诸如此类的山盟海誓,现在看来都成了笑料。
太痛苦了,要他每天面对着孟皎皎,每天都被这些回忆鞭笞一遍,他承受不了,也注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孟皎皎成真正的夫妻。
他没娶她,也许以后会喜欢上别人,跟别人结婚,可他答应过的,他这辈子都只能把孟皎皎当妹妹看。
他严肃着脸,直呼其名:“孟皎皎,你别任性,这件事听我的。”
她不再看他,低头弓着腰,捏紧手中的遥控器,声音温和有力:“不行,阿今,我离不离婚对我没什么影响,但是你要考虑到桐桐,她还小,不能没人照顾。”
“十岁多,不小了,我们十岁的时候哪有现在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