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颊触碰血点所在的位置,谢雪明闭上眼睛,嗅着极淡的、近乎被风吹去的血腥味。
他唇角缓缓勾起,叹息一边唤道:“阿玉——”
随着这句话,愈多雪粒被风卷起。
谢雪明想到这点,满心怜惜。
他缓缓往前,并不担心阿玉走远。到了某一处时,他忽而停下脚步,看着脚下。
狂风涌动,卷去方才飘落在的雪粒,谢雪明由此看到了地上的斑斑血点。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容玉以琴声结阵,拦住谢雪明,往后退去。
这并不容易。谢雪明无愧于当时最强之名,他甚至无需动用自己的剑,只要操纵风中剑气,就能震碎容玉结出的灵阵。
容玉沉默。
火光照耀之下,周围的景色显现出来。原来两人身侧并非山洞里该有的岩壁,而是大块大块冰墙。
容玉体虚,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就面色惨白,手指都显得僵硬。
谢雪明估量一下与自家老头子之间的距离,停下脚步,说:“还是我独自去吧,把父亲叫出来,和你讲话。”
谢雪明皱着眉头,收回手。
他面色仍然阴沉,想:他不过是仗着我怜惜他。
但容玉能用这样难得有生气的态度面对自己,也是不错的事情。
容玉喝药,然后睡觉。
看他闭眼,谢雪明神色忽暗。他抬手,想要去触碰容玉。手指要碰上容玉嘴唇时,容玉又睁眼。
容玉眼里没有厌恶,只有平静,问:“就这几日了,你就不能忍忍?”
他表情重新温柔起来:“好啊。”
风雪骤歇。
容玉此前在的位置,距离老庄主闭关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再要赶去,不过五六日路程。
谢雪明的心,在这一刻难以自制地颤动。
他几乎是狂喜,想:阿玉终于愿意看我。
可这份欢喜来不及持续更久,谢雪明就听到容玉开口,问自己:“你带我去见老庄主吗?”
雪原之上,原本就有寒风刺骨。如今这些寒风席卷冰雪,化作真正的一把把利剑,朝容玉涌去。
容玉身前爆出灵光,琴声悠扬。
他手中仍然执剑,一跃而起,与谢雪明对峙。
谢雪明看他负隅顽抗,眼睛微微眯起。
他嗓音骤冷,说:“你真觉得去找我爹有用?阿玉,你怎么总是这么天真?”
容玉脚步停下。
谢辉死了,阿玉会惦记。那么,就多造几个小崽子出来,让阿玉没心思就惦记
“你想要当教书先生,回去以后,学堂的位子也给你留着。”
这就是假话了。谢雪明“吸取经验”,往后不打算让容玉接触任何人。
谢雪明叹道:“阿玉,你为什么总要和我对着干呢?”
他问:“我待你哪点不好?倘若旁人知道,你院中种满了梅树,是因为你与一个姓梅的郎君有旧——”
谢雪明近乎是咬牙切齿。
容玉全不理会。
他浑身冰冷,唯有下巴、脖颈……在发热。衣襟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一片鲜红,眼前景色也逐渐模糊。
而谢雪明离他越来越近。
要么死在路上,要么去到老庄主闭关的地方!
“阿玉,”谢雪明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实在太不听话。”
容玉往前。
这段时日,谢雪明始终尽量让自己忘记谢辉的事。
他已经不把谢辉当做“儿子”,而是情敌。偏偏这个情敌阴魂不散,死都死了,还要留下一把灵剑在阿玉身边。
他同样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原因重要吗?有把阿玉找回来重要吗?
容玉前行受阻,但他仍然咬牙向前。
必须要走。
他决绝地想到。
像是梅花开在枝头,恣意繁茂。
谢雪明看了片刻,半跪下来。
他的身体一点点弓下,贴在雪面上。
风带来了容玉丹田受损,“哇”得吐血的声音。
容玉从前走火入魔,旧伤未愈。如今一路奔逃,精疲力竭,许久不曾好好歇息。
他体虚体弱,在强弩之末。
不能留。
容玉冷静地想。
他打不过谢雪明——谢辉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在那个话本里,谢雪明是至强者。虽然话本中也写过,一个修士只能修出一种灵器,而如今容玉身侧多了谢辉的剑。但是,容玉不能去赌。
容玉看他,目光清凌凌的,拒绝道:“不。”
嗓音都发飘。
谢雪明皱眉,克制道:“阿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雪明暂且忍耐。
这么忍了五六日,两人来到老庄主闭关之所。
他们从一个洞窟走进。谢雪明点了火把,走得愈远,外面的风雪声愈小。可他们周遭并未回暖,相反,每走一步,周围都更加寒冷。
谢雪明怒极反笑,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忍?”
容玉说:“我受了伤。而且,这种地方——”
他瞥一眼周遭环境。
这五六日中,他与谢雪明同行。
谢雪明对容玉的“乖觉”非常满意。他轻轻斥了几句容玉不顾身体,把自己丹田弄得伤痕累累的情况。容玉听着,却觉得,谢雪明其实对自己用不了灵气的状态非常满意。
果然,谢雪明给容玉准备了治疗心肺损伤的药,可对他的丹田,没有任何说法。
谢雪明一顿。
他原先就觉得容玉是在做无用功。可容玉这样问他,他又本能地开始狐疑:难道阿玉别有目的?……不,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谢雪明眸色微沉,不认为自己想法有错。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世人总是偏心。
他回过神,袖袍被狂乱的风吹起。
冰天雪地之中,他的面色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隔着风雪,他遥遥望向谢雪明。
“从此以后,天上地下,只有你我……”
真是梦里才有的场面。
容玉不停,还在往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曲的面容再度变成微笑。
虽然明知道容玉会有什么答案,可当下,他还是哄道:“和我回家吧。”
“你喜欢孩子,咱们会有很多孩子。”
他似乎已经不担心容玉远走。是啊,这种时候,容玉走得颤颤巍巍,步步艰辛。而谢雪明缓缓从地上起身,还有余力拍一拍下摆,掠去上面的雪粒。
他顺着雪中点点红梅往前。
嗓音里的笑意逐渐消失。
不只丹田,他的经脉也传来痛意。
“你是要寻我爹?”谢雪明的声音里带一点笑,“阿玉,你和我的亲事,可是我爹与你爹共同约定的。我过去对不起你,可如今已经改过自新多年。便是见了我爹,难道你觉得,他会给你‘主持公道’?”
他的嗓音里近乎带一点玩味。
等到带阿玉回家,阿玉……不会再有召出灵剑,灵琴,乃至任何一点灵光的机会。
谢雪明近乎温柔地想着。
也因此,在灵剑出现,打破了谢雪明的对未来的构想时,他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