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想这些，谢辉又开口，说：“等明年，我就真的入学啦！”
容玉在心里算了下谢辉的年岁，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
他淡淡“唔”了声，谢辉说：“此前倒是说过，我可以仍然留在家里，请先生来教。”
算算时日，他马上要被落霞庄来人接走。
想到这里，再想想这一个多月以来谢雪明与容玉之间的相处，谢辉难免心焦。
他课上走神，不过手伤勉强仍能当做借口。容玉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一刻，很快挪走。
谢辉站在原处，见谢雪明捏动法诀，原先被折断的茎口泛出新绿，须臾工夫间，又是满丛迎春。
谢辉尝试抬手，学着谢雪明方才的模样，手中捏诀。
他捕捉到一点空气里残存的灵气，但在谢辉试图将其收拢、利用之后，那些灵气就像是漏勺里的水，被聚起一瞬，但稍一眨眼，就散得一干二净，不曾留下分毫。
容玉心想，你这么问，究竟是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他心思转了一圈，再回答一个“好”字。
谢辉：“后年、大后年……都会来。”
容玉说：“好。”
谢辉说：“我会好好练剑。”
谢辉：“先生！”
他看容玉神色变化。
谢辉怔然片刻，记起什么，侧头，看向门口方向。
谢雪明：“……”
在旁边拿着剑，但完全不曾被谢雪明留意的谢辉：“……”
容玉：“……”
但他又因为这样的焦急，有所触动，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想：他仿佛当真对此关切非常。
容玉不说话，谢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静下来。
他看着容玉，问：“是爹爹不让先生离开，而非先生不想，对否？”
容玉听到这话，原先那冷淡的笑意在面上僵住，像是一个面具。
过了好一会儿，面具裂了，露出下面真实神情。
不像笑，但也不像难过。只是寻常，带着几分就复杂，几分暗恼，混杂在一处。又有黄昏日光从外面照进，为容玉面容镀上一点温柔的悲伤。
他仅仅是想要试探，说：“回去之后，我也想去镇中学堂上课。”
容玉眼皮颤动一下，说：“如此也好。”
谢辉看他，这一大一小注视彼此。他们的目光相对，都觉得看不懂身前之人。
邱辛离开之后，镇上的各方看守严格许多。多久过去，容玉再想离开，都找不到时机。
他当下仍然厌恶谢雪明，但到往后，一年两年，容玉也不知道，一切该有怎样的发展。
他有所防备，如今看谢辉，便想：他再聪明，也不过五岁。他的生身父亲拿他当筏子，他还能拒绝不成？若谢雪明说几句好话，承诺得天花乱坠，往后他们就是一家三口……容清待谢辉冷淡，在这边，小孩儿倒是能察觉一丝温度。
但谢辉不知道容玉在想什么。
他还在说：“但我觉得这样不好。在学堂待了这些时候，算来也有百余天，我方知道，原来求学一事，总要与同窗探讨。”
容玉听到这里，心道：难道……
这是一场年长者对年幼者的指点。年长那个严格之中不乏温和，针对年幼者的一点小问题，悉心教授。年幼那个则认真学习，提着一把小剑，有模有样。
容玉靠在门边，长发不曾束起，就这样垂落在脑后。
他尚未洗漱，就这样看着眼前场面。
容玉听到这里，心下颇觉古怪。
从始至终，谢辉都有意无意地在话音里避开“落霞庄”、避开“爹爹”。
一个小孩儿，如何懂这么多，心思这么多？
谢辉有所留意。他咬咬牙，下定决心。等到下了课，不及收拾书本，先往容玉方向去。
容玉整理到一半，听小孩儿叫自己：“先生。”
他侧头去看，觉得当下场面颇为眼熟。
谢辉放下手，长长叹气。
天气一点点变暖。
二月末，仍然寒凉，谢辉手上的包扎已经拆了，伤处结了一道长长的疤，就在掌心。
恰好龚琪打好水来，容玉又要进屋洗漱。
临走之前，他最后一眼，落在花丛上。
待容玉再次进到屋里，谢雪明无可奈何，收起木剑，走到花丛旁边。
容玉说：“不怕痛了？”
谢辉笑了下：“还是有点怕，但我会克服的。”
容玉轻轻“哦”了声，谢辉说：“我每年都会来，所以先生，你总要留在这里，来当讲课的先生，好否？”
谢雪明并不在那里，但又有无数人在周边。梁上树上，屋前屋后。
谢辉捏了捏自己的手，最终只说：“我明年还会来的。”
容玉说：“好。”
容玉看着他，回答：“天色暗了，你该回家了。”
谢辉：“先生……”
容玉说：“去拿你的书吧。”
他说：“恐怕……是不能的。”
谢辉听到这话，咽了口唾沫，急急追问：“为什么？先生，你不想吗？！”
说到后面，他嗓音抬高一些，听得容玉茫然，不知谢辉在着急什么。
谢辉深呼吸，手指颤抖，心脏怦怦跳动。
他嗓音都干哑，很像是回到从前，自己生了病，头晕脑胀，不知今夕何夕。
谢辉问：“容先生，你可以去我家那边的学堂当先生吗？”
因这些念头，容玉只觉得一阵冷意顺着脊骨蔓延。
他等待着谢辉的话。
谢辉虽觉有异，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到，短短时间内，容玉心头转过多少思绪。
他要留下？
他换一种目光，端详谢辉。
这一个多月，谢雪明的打算、两个人之间岌岌可危的那层防备，容玉感觉得分明。
谢雪明翻身跃起，动作潇洒漂亮。因在指点孩子，所以手上不曾拿起灵剑，而是用了一把寻常的、不曾开刃的木剑。边角被打磨得光滑圆钝，给孩童玩儿都不担心伤人。但到底承载了谢雪明一击之下凌厉的剑气，于是剑刃划过花丛，引得花丛震动、花枝断折。
容玉看到，拧眉。
谢雪明原先屏息静气，想着自己方才的身姿，总该有一番飒然气度。但他一转眼，就看到了容玉皱起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