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了许多,喝了许多。
到后面,容玉与他共饮,只觉得酒水滋味不好不坏,是寻常味道。
酒过三巡,容玉笑一笑,说:“没想到你竟会下厨。”
酒是温的,菜色不说好坏,至少颇能唬人。
林石端起一杯,说要敬容玉。
容玉坦然受之。
一路安稳,到了城中,两人顺利找到能住的院落。
天色更寒,院中栽了一株梅树,如今开了满树红花。
容玉见到,恍神。
他神色黯然。
这样的时候,偏听容玉说:“凡人、修士,并非那样重要。”
林石一愣,不解地看着容玉。
可哪有这样的可能。
不在的是梅寄江,而非他容玉。
世间少了一个剑客,一个英雄。活下来的,是在泥沼里苦苦挣扎、终于短暂逃脱升天的弱者。
容玉屏住呼吸。
林石却又停下,叹了一声,说:“睡吧。”
到第二日醒来,两人默契,仿佛忘记昨夜讲话内容。
林石问他:“若我说,我……仿佛也待你有意?邱郎,既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你亦说,往后时日还长。便是那个人,”林石艰涩地笑一笑,“兴许也希望你能与旁人安好。”
容玉不言不语。
他先想:待我有意?怎会如此……
容玉看他。在某个瞬间,他莫名觉得,林石的身影和梅寄江重叠到了一处。
可他很快又清醒过来,知道梅郎已在蓬山中。如今,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他神思恍惚片刻,又冷静下来,没有回答林石,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你总会遇到一个和你心意相通的人。”
月色洒落在地,便若积水空明。
林石问容玉:“邱郎,你要走了吗?”
容玉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他大约真的对容玉很放心,醉意上头,也不防备。
此刻看着容玉,说:“我活了这二十余年,周遭多豺狼,多虎豹,人人都要杀我,人人都要害我。唯有你不同,邱郎……我知晓,你并不叫这个名字。我知晓,你对我隐瞒诸多。但邱郎,你竟是天下之大,唯一真心待我之人。”
容玉也有些醉了。
容玉一顿。
林石却只是问他一句,更多的,是在说自己。
林石说:“你以为,你在同他们兄友弟恭。但他们只觉得你碍眼,想要杀你了事。有你当做靶子,挡在前面,他们倒是能同仇敌忾。但等你死了,呵,”林石冷笑,“他们又要自相残杀到什么时候。”
林石不言。
容玉一哂,说:“殿下多半是误会了,”他一顿,意识到自己又叫了“殿下”,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了下去,“我家夫君已经不在人世,独独给我留了一枚花印。”
林石一怔,说:“原来如此。”
林石短暂停顿,而后说:“是啊,在旁人看,我总该十指不沾阳春水。”
容玉察言观色,说:“看来天家的确与我所想不同。”
林石仿若心有所感,问容玉:“邱策,你有无兄弟?”
林石说:“这第一杯,要谢过邱郎此前相救。”
容玉一笑,看林石一饮而尽。
林石也又说:“第二杯,敬邱郎此前相护。”
他们住下的第二天,林石买来酒,亲自下厨,端出一桌菜。
容玉惊诧,撩起袍子坐下。
旁边梅香浮动。
但这日之后,容玉又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和林石还是赶路。两人计较一番,认为往后再有人来此追杀,也是往前路去。既然如此,不若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决定往东南行路,在那边一处小城落脚,租一处宅子,等待林石的手下前来接应。
容玉说:“林石……周郎,我不能在这会儿回应你一声‘是’,但如今,我不会走。”
林石的神色变幻,定格在惊喜。
容玉看他,温和地笑一笑,说:“你让我想一想,好否?”
容玉不知道如何回答林石的话。
他这样的表现,在林石看来,仿若又成了一种“回应”。
林石看他,眉眼里多了郑重,说:“邱策,我初见你时,你救我于危难。庙中那夜,你有仙家风度,是我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存在。往后,你我又日日相处。是了,我不过是凡人,怎能生出这样攀折仙人的心思。”
容玉此前从未想过这个。
林石骤然提起,他便懵住。过往一幕幕浮现在容玉脑海之中,他想要找到一丝线索。可到后面,又被林石接下来的话吸引住。
容玉眼眶微热,心道:梅郎会这样觉得?是了,若我不在了,我会希望梅郎与旁人安好。哪怕他不记得我,也是无谓小事。
林石的眸光便暗淡下来,问:“你果真要走了,对否?”
容玉心乱如麻。
他思绪不明,看林石仿若满怀期许,小心翼翼地开口讲话。
他看林石,觉得林石似乎醉了,神色多有恍惚。
林石说:“我知道你要走。你待我赤忱,愿送我来此处。但你心中仍有旁人,不会为我多停留。”
他说着,仿佛自觉失态,又松开了容玉的手。
容玉说:“林石,你莫要这样讲,往后时日还长。”
话音落下,林石抓住了他的手。
此处有梅香,有清亮月色。
容玉心想,与这些相比,自己与阿兄之间的那些“矛盾”,似乎便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安静片刻,说:“喝酒。”
林石便又喝一杯。
容玉看他一眼,说:“我初见你时,未想救你。但看了你的伤,”深呼吸,“我家夫君去时,也受了这样一剑。”
林石安静下来。一时之间,两人身畔唯有风声,还有火堆发出的细碎响动。
过了不知多久,容玉以为林石要睡着。他正心烦意乱,忽听林石再度开口,却是说:“斯人已逝,邱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