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听了这话,更加感激。
他不愿白吃白住,在得知乡绅的两个孩子正要寻先生启蒙时,容玉主动提出,自己也算读过几年书,可以试试。
乡绅原先是备了厚礼,要找当地一名颇有名望的老秀才。但容玉这么说了,看在青娘子的面子上,他答应让容玉一试。
言下之意,是自己并非逃奴,青娘子无需报官。
说完之后,容玉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的一番言辞破绽太多。
但青娘子是慈和长辈,到最后,也只是拍了拍容玉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但想到谢雪明,想到作为谢雪明父亲的谢庄主,容玉到底狠狠心,决定再隐瞒下去。
面对青娘子,他露出一点黯然神色,说:“您知道了?”
青娘子“嗯”了声,但容玉只是摇头,说:“我只不过是一个跟随郎君出门的随侍,郎君家中还有无数美人,并不缺我一个。如今和郎君分开,我其实……”
容玉一怔。
梅寄江再起身,朝容玉拜下。
容玉更诧异,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梅寄江一顿,想起自己半昏不醒时在船上和容玉的对话。
他想:对,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
梅寄江听着,便要起身,说:“你我是在遇到水匪之后出事,若要回去,多半也要再去原处找寻线索!”
容玉看他动作,自己坐在原处不动。
梅寄江身体依然虚弱,早前在外面欲凝出灵剑,已经废了很大力气。如今没动几下,便气喘吁吁。
这么说来,他手腕上的花印,也早已为人所见。
容玉心中权衡。
他一面觉得,其实哪怕告诉青娘子实话,也没什么关系。
容玉简明扼要道:“那日你上船之后,船上出了怪事,谢雪明、船夫船妇相继消失,最后只余你我。又有江水灌入,船只飘摇不止。我只以为你我都要死了,怎能想到,再睁眼,已经是百年之前。”
梅寄江皱眉,喃喃说:“怎会如此?”
容玉心想,这样也挺好。
容玉笑一笑,拎起食盒,说:“先吃一点东西吧。”
两人相对而坐。
梅寄江怀揣了一肚子疑问。他已经从下人那里听说一些两人如今的处境,但有些事情,还是容玉来讲,才算明白。
百年前后,季节倒是不变。
这会儿是腊月,尚未下过雪,但地上有一层细冰。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梅寄江起先不曾留意容玉的身影,正因为自己不能凝成灵剑而失神。
小丫鬟在门口徘徊,容玉留意到,出去问话,这才知道梅寄江苏醒。
即便醒来,梅寄江依然伤重,不能乱动。
这日晚间,容玉去看梅寄江时,见青年正尝试着凝出本命灵剑。
既然这样,不如让容玉来当几个月缓冲。
乡绅听了,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再转而看容玉,“那两个小子,皮着呢。往后,还要容先生上心。”
容玉连忙说:“还要多谢孙老爷愿意收留我们兄弟二人。”
青娘子停顿片刻之后,目光还是温和的,问容玉:“我此前听你说,你是与人南下,遇到水匪,和同行之人失散?”
容玉一怔,捉摸不透青娘子话中意思。
他谨慎,只“嗯”一声。
青娘子听到这里,笑着说,如此一来,自己要更放心。
一堂课后,两个小孩儿反响不错,都说喜欢这个新来的先生。
乡绅的夫人便与乡绅商量,说老秀才待学生历来严苛——这不是坏事,但自家两个小子被从小宠到大,上来就让老秀才教,恐怕容玉不住。
这天下午,谢庄主一行人离开此地,梅寄江依然未醒。
离去之前,青娘子还曾带着容玉去见那乡绅。
她在路上叮嘱容玉:“我与这家的主人讲好了,只说你和那位郎君是一对落难兄弟。”
是高兴的。
青娘子听到这里,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目光。
容玉察觉到,立刻补充,说:“娘子莫要误会,我并非奴籍。”
他和梅寄江如今出现在这里,那百年之前,青娘子等人是否一样救过两个被江水冲上岸的伤者?
容玉直觉,答案是“是”。
——如果他和谢雪明没有那一层关系,这个时候,容玉可能已经和盘托出了。
梅寄江叹口气,又坐下来,“我这样子,要走,也不容易,是该再养养身子。”
容玉心想:与我无关。
梅寄江看他,郑重道:“还未和容道友说起过。那日我在江中漂流,只当自己要葬身此处。四面孤寂无人,江岸远不可攀,又不知水匪何时追来。在这时候,我听到了容道友的琴声……”
他面容俊秀、苍白,看着容玉,问:“容道友,你——?”
容玉淡淡说:“我觉得如今这样也挺好。你若要走,便走。我再留三个月,拿些盘缠,往后自寻出路。”
梅寄江诧异,问:“你不打算回去?”
但他还是“安慰”梅寄江,说:“既来之则安之。”
梅寄江沉默不语。
容玉想一想,又说起之前遇到谢庄主、青娘子等人的事,而后道:“也不知他们如今状况如何。”
面对梅寄江,容玉细细说起自己的猜想。
他先告知:“梅道友,此时是宣武年间。”
梅寄江错愕。
容玉在他身边停下了,叫了声:“梅道友?”
梅寄江一个激灵。
他回身看容玉,目露怔然。
消瘦了很多,怀中浮出朦胧的剑影。
每逢剑影将要聚拢,就又像是被什么打散,点点莹光消失在空中。
容玉看了一会儿,拎着食盒走上前去。
又是一番客气。
有了这重关系,容玉安心在乡绅家里住下。
过了半月,梅寄江醒来时,容玉恰好在给两个孩子讲课。
青娘子嗓音更柔,像是担心吓到容玉,说:“这‘同行之人’,是何名姓,从何而来?我们一行人,正要再去追查水匪踪迹。这一路上,兴许还能遇到你的家人。”
容玉眼皮缓缓眨动。
他意识到,没错,自己醒来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