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明去了,算锦上添花。但即便不去,也不会让情况惨淡。
这样一来,容玉略有安心,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化解了谢雪明的额外念头,才换来这番实话。
他暗暗警醒,反复默念:不可掉以轻心。
谢雪明能放心让阿兄和容褚每隔半月便来往于两庄之间,到了自己这里,不过是将路程拉长一些。
容玉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而他这般神色,落在谢雪明眼中,看得谢雪明叹口气,说:“我原先忘了一句。虽说如此,可早些去、晚些去,都算无妨。”
这会儿,此人慢悠悠地说起行路之难,恐怕另有目的。
“非也,”谢雪明仿佛看出容玉的心思,笑吟吟道:“南江每逢闰年,就有妖兽之乱,这的确是要紧事。”
容玉看他一会儿,斟酌道:“不如你先赶去?总归……我哪怕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当然不。
他打了个呵欠,说自己困了,又回到马车里。
谢雪明没有跟来。
马车里有暖炉,有容清静心备下的糕饼点心。
待到了渡口,上船之后,一样只有他和谢雪明,至多加上凡人渔夫。
这样的环境下,他要和谢雪明单独相处短则一月,多则更久。
会发生什么,尚未可知。
昆吾庄在北,南江在南,两边相隔千里。若是凡人行路,得走三月有余。
谢雪明单独走这一程,可以御剑飞行。如此一来,便能在一个月内赶到。
然而加上容玉,行程便要被额外拖上许久。
各样心思转了一圈,容玉侧头看谢雪明,见谢雪明靠在马车上,腰间挎剑,眉目风流,眼里都有脉脉情意。如今正看自己,与自己目光相对之后,谢雪明笑一笑,霞光照着他俊朗面孔,而谢雪明柔声说:“不错,正当如此。”
容玉安静一会儿,浑身发毛。
他不觉得自己猜对谢雪明的想法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从前虽身在落霞庄,只知修琴,再不知其他。
只是好歹读过一些书,看过一些话本。
结合当初来昆吾庄时一路所见,容玉心里缓缓浮出一个念头,说:“我仿佛听人说起,往东赶两天路,便能到沅江。沅江由北往南,若乘船而下——”
原先很难,但看天边朝霞升起,霞光落在城镇屋檐之上。远远望去,已经能见到晨起的人影。
霞色弥漫,灿若锦绣。
天地辽阔。
不知今夕何夕,只晓得眼前风月。
如今谢雪明只说“亲一下”,但容玉很清楚,他但凡和谢雪明再有接触,就有再度沦陷的风险。
所以他不理会谢雪明的话。
容玉被激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谢雪明其人,实在太过可怕。
容玉自忖自制力有限,此前谢雪明长久在外,加上一个尚未沦陷的白琅在身边,他才能有如今这一刻清醒。
谢雪明一时兴起,在外朗声而歌。
歌声远去,林鸟四起。
容玉听着、看着,有些恍惚,想:这仿佛正是我从前期许过的生活。
只是行路问题仍然摆在眼前。
容玉瞥谢雪明一眼,到底静心询问:“那你我要如何前去?仍乘马车吗?”
谢雪明看他,笑一笑,说:“阿玉,你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容玉一怔,眼睛缓缓眨动。
他心思转起,有些明白:这等大事,一定不止谢雪明一人出手。
受邀之人多半若过江之鲫,另带一些自发前去历练的修士、乃至寻常江湖侠客。
谢雪明却说:“阿玉,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南下?”
容玉心想:有何不放心?
他虽无武力,但也算可以自保。自己“落霞庄庄主幼弟”、“昆吾庄庄主‘妻子’”的名号,在江湖上,尚算有用。
容玉此前被养在落霞庄,不知天下事。如今成了昆吾庄“主母”,每日所见依然是庄内长廊曲洞,美人哦吟。到谢雪明为他分说这些,容玉才知道,此番出行,自己竟然算是个“拖累”。
但容玉见谢雪明眉目含笑,心中明白,想来谢雪明并不心急。
无论是他有办法速速赶路,还是南江之事实则并不打紧。
容玉泡了茶,吃过一些,填饱肚子,魂不守舍。
他反复斟酌。
锦绣之下是险途,但难道要就此止步吗?
总归是件危险的事。
谢雪明如今表现出的所有温柔客气,都像是一种假象,包裹着他的真实用意。
容玉想着这些,强迫自己收敛目光。
一定还忽略了什么,一定还有什么没有想到。
容玉浑身发冷,在某一刻,福至心灵。
如今路上,只有他和谢雪明两人。
容玉说着说着,有些痴了。
他从未坐过船。
这样一想,往前十数年人生,都有些白活的意味。
望着这样的场面,容玉心中其他心思都逐渐淡下。
他在脑海中勾勒天下图景,然后怅然发觉,自己虽知山河走势,但过往只看舆图,这让他对此的了解实则太过有限。
他知道世上三江十二川,知道东南西北皆有高山,知道东海,亦知西原。但这些东西,对容玉来说只是一个粗浅的概念,并不能与现实联系在一处。
谢雪明看他这样,叹一声,并不勉强。
两人坐在马车边上。身侧仍是山路,往下有城镇,正是容玉从落霞庄嫁来时,落脚过一夜的地方。
容玉强迫自己去想其他事情。
饶是如此,与白琅被阿兄撞见的那天晚上,谢雪明当着阿兄和白琅的面,摸上他脚踝,再稍稍动一下他……
若非前面阿兄与白琅带给自己的刺激实在太大,容玉心知肚明,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沉浸其中。
他会变成和蒋慕、容褚一样,只知道求欢的怪物。
只有他和谢雪明,两个人,一把剑,一架琴。
行走江湖,历经红尘,不改初心。
可毕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