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东君和管家看我的眼神仿佛看智弱。
老管家继续摇头。
最终还是东君在会议室隔壁找到了一个小阳台。我走进堆满杂物的阳台,生锈的护栏二层外面看得到人来人往的街道。我爽快答应了。我明白阳台改成休息加工作房间有难度,但那是修理工活儿的难度,不是我划分区域的难度。
废旧老宅在我的规划下逐渐有了生机。我从家族里请了管家,请了劳工,还从家族那边挖墙脚拐了一些人员让他们维护老宅。管家与劳工们忠心且同在老宅内生活,各有各的活动区域。老宅翻新,我的势力与班底随着老宅可居住空间逐渐扩大。
老宅很大,比我想象得还大。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共三层,房子后边还链接了个花园。老宅坐落在老城区的角落,从外街只看得个破败外墙,窥得后院一角。
我从家里一时兴起抱来的东君也沾光,在老宅内有了少爷、二少之类的头衔。
我靠着父母在我离家出走后送给我的一些财产和一栋老宅起家,开了一家挂名在家族产业下的分公司。
十三到二十一岁,我像是个野孩子一样四处肆意生长,与父母之间的联系只通过偶偶信件与电话。双亲提出过的两次见面也被我拒绝了。他们知道我住哪儿,知道他们的二儿子住哪儿,但他们一直没来过他们赠予我的老宅。
二十一岁的某一天,我看着梳妆台前摆放的梳子,突然脑袋开窍了。镜子前的我是那么不修边幅;应该开始买护肤品了。
东君已经踏在了走廊上,刚修完墙壁的老宅修理工路过现场,瞥了东君与他怀中黄裙女人一眼,示意地喊了一声“二少” 便目不旁视地扛着油漆桶和滚筒上楼。
东君抱着黄裙女人转身,直视着我,声音低沉,“我把她埋在后面公园的土里。”我们对望着,许久都没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似乎在等我允许。十几秒后,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别个地方,我对他点头,“就埋后花园吧。”
虽然黄裙女人大概只是暂时昏过去了,但这事已经无法善终了,不如直接活埋。警察应该不会找到她;以血肉养花,来季蔷薇花会开得更艳。
这栋老宅中的人,大部分人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东君也不例外,他很听话。
有时老宅内管家白色穿着的制服满是污渍,狼狈又沉默地拖着尸体经过复古会客厅的左侧走廊,只有这时管家有些污浊的眼中才多许些亮光。东君在武道场血的招式,也年少时的华而不实在两次“帮忙”后变得简单利落。
沉海,喂狗,养花——一个又一个发展中的障碍都成为我的垫脚石。
我皱眉看着会客厅的木地板。光线有点暗,我没看出她高跟鞋到底划花了多少。东君半跪在地上,半晌后抱着昏迷的黄裙女人站在起来,直视着我。
我对他点头。
不愧是我养大的男孩。动作熟练。东君半抱半拖着那个女明星,脸色难看,“她怎么办?”
我回头看向黄裙女人。她的腿白皙修长,恰当好处的妆容让她气质明媚。我们对视上,她稍微抬高了下巴。我迷惑地低头,我穿了一身灰色居家服,脚上踩着棉拖鞋,怎么看都不像是佣人或助理。
我抬头直视她。她的声音有些生气,“你没听见我让叫你给我端茶吗?” 我没回答她,只是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的东君,会客厅彩色玻璃引出的光绽放在他们身后,这次我看清了他的神情,他在皱眉。
随着我不满的视线平移,东君不声不响地站在了黄裙女人的身后,他脸色更加阴郁。她的睫毛在逆光中如蝴蝶煽动翅膀,从这个角度看她更加明媚。她看见我的无动于衷似乎有些生气,胸口稍微上下起伏着。
黄裙女人是来找他的,应当他来招待。
东君看见我走向偏门,我们眼神交换,他在一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瞳孔微微睁大之后表情又无可奈何。当我正准备退回左侧门后的灰暗走廊看戏时,一声高挑的女声传进我耳里,“你给我端一杯茶上来。”
我的脚步瞬间凝固住。
她绕过我一路无阻碍地冲到老宅中庭的会客厅。我不得不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心中已经开始后悔,一遍问到,“你找他做什么?你是谁?”
复古会客厅通向后花园的走廊和大门成一条直线,从会客厅能看见那条一直在维修的“塑料风”走廊和后花园翠绿的植被。我意识到大门还没关,折过头,关上了沉重的大门,挡住了老宅外界两三路人好奇打量的眼光。
漂亮女人敲老房子的大门,给老宅带来了许久没收到过的注视。
大弟傻楞楞地看着我,伸出手要我抱。
我看着他,恶念突升。如果叛逆的女儿第二次离家出走时,带走了仅有五岁的大儿子,双亲会不会更愤怒?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脏砰砰地跳。
我抱过了他,比想像中的沉。
东君被我逆了意愿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向复古会客厅。
老宅入口处铺的是旧木地板,进门后会看到一物不放的空旷大厅。外人不知大厅右侧墙壁拉开后可改成武道场,而左侧墙壁后是会议室。管家的办公室便在会议室后方,方便管家在有客人进大门时从左侧暗处观望。
老宅大门对着空旷大厅,空旷大厅后方是复古会客厅。我迎了上来人。许是身上穿着便服,黄裙女明星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而是进门就望向我身后东君的背影。她踢脚就要绕过我,去找东君。
自从二十八岁,公司和老宅逐渐稳定不需亲力亲为后,我的生活没了一段时间的新意。这种无趣一直持续到老宅门铃敲响。我透过猫眼,看见了一个穿黄色紧身到膝裙子的卷发女人。叫不出是什么名字,只知道貌似是个明星。
她褐色卷发,深领口紧身裙,胸口挂着墨镜,肤白又高挑。
东君先一步抵住了门,用眼神示意我不用理会门外的女人。我感觉脑子里生锈的齿轮逐渐开始转动,而他的抵制的眼神让我感到了久违的新意。
“姐。”
我打量了他半晌,没明白他是怎么有权限进入我的私人室内海滩的。我在人工太阳下坐着沙滩椅,穿着比基尼,捧着鸡尾酒,但不妨碍我斥责他,“谁让你进来的?”
东君没回答,只是来到了我的椅子前,站在我面前低下头。他看见了我身前有着他照片的报纸,和我手机上的粉丝群。
可能是怕我不喜他跟父母联系,东君从来没跟我说过他与双亲之间还有信件联系。每当东君急匆匆出门时,就是他要去见父母的时候。我如此熟悉他的神情,但我从来没阻止过他,也假装不知道。
东君长大后没进家族公司,更没和我共同管理老宅,而是去当了明星。在室内模拟沙滩内的椅子上,我从报纸上看见他写真占了半页,掏出手机一番搜索后还发现了他的粉丝群,觉得新奇。我也不具体了解他是演戏还是模特,或者两者,但似乎我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蹿红成了大红小生。
那么多年我一直没怎么在意他的心理想法。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老宅内大堂通往后花园的那条走廊,那么多年来一直在修修补补,还没修好。修理工跟我说基地歪了,梁弯了,不好修,那条走廊便一直落了“正在装修”的塑料布挡墙壁风格。
当我回首时,东君已经长成了比我还高一点的小伙子。自从他十三岁起,我便意识到我不能忽视了他的教育,从科学到人生道理,从公司到老宅运转,我倾囊教授与他。他不知拜了老宅内哪个员工当老师,偶尔我路过武道场,能看见挥舞着木剑的男孩,划着古典招式。
我对他的上进心很满意,且把成就都给予我自己。当初我一己私心把他带来和我生活,他成长过程中缺少了家族那么多资源,却不曾与我大肆抱怨过。
【一】金枝
我有一双父母,两个弟弟。
十三岁时,我和家里置气,在家人外出时出走。我扔了手机,只为了让家人找不到我。我爬上了高速路旁的山丘,坐在山丘上看车来车往,陷入了迷茫。
在那之后我没特意去观察成果,只是又一次路过大厅会议室随意看了几眼。
在我二十八岁时,老宅内部已经被翻修了大部分。我一直没叫人翻修过外墙,所以它在外街看起来依旧灰暗破旧。屋子内没安高科技,电视是老式的,用最基本的座机电话联系,依旧维持多年前的木地板和瓷砖。老宅的大堂是复古会客厅,后院重新种上了花儿。
我鼓捣出了奢侈的室内模拟沙滩,且只给了我自己进出权限。
管家刚搬进来时,要求我给予他一个私人工作间。当时我随手一指,指着老宅第二层的武道场说:“武道场上割一间房给你?”虽然重新翻修是麻烦了点,且拆减后的武道场会变得不完整,但老宅其他地方都没加固,还是危房。
“不好,”东君在我身边忙摇头。
我听闻,走进了隔壁房,看着一阶阶的椅子我说到,“那会议室?割角落给你怎么样?”
我回望十三岁已经在上初中的弟弟,那个名唤东君的男孩,突然对他的教育焦虑起来。
【二】老宅
时光如白马过隙,许多事在我心上留不下痕迹。或许因是这健忘品质,使我与家里决裂得那么早那么彻底。
我站在最靠近后花园的走廊窗户旁,看着太阳下的东君拖着黄裙女人,扛着铲子,走到蔷薇与水池旁几米远处就准备挖土。我刚想提醒他,确定人死透了再埋,就见他高举铲子向下捅进她的身体。我看不清铲子是捅进了脑袋还是胸口,但没见血高溅。
我再次离开了家。
双亲除了一开始比较频繁地让我回家,便没有其他着急举动。他们没有找警察,更是没执着地要回他们的二儿子。
逐渐地,双亲明白了我不会回家,但是他们有在暗地里给我资金资助。虽然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时间与金钱冲淡了我对他们的不满,那些不满在长期分离后也转变成了淡淡亲情。
东君是我的弟弟,我以他为豪。此时他沉默地抱着女明星直视我,盯得有点久,差点让我以为他准备为怀里的女人跟我闹不合。
东君放下了黄裙女人的身体,拽着她的手臂把她往通往后院的走廊拖。也许拖了一阵子他觉得不妥,黄裙女人的裙子经过地板摩擦已经卷到了她的腰部,他重新把她抱了起来。
黄裙女人不知昏迷还是脑拴,我问他,“你要带她去哪儿?”
黄裙女人修长的大腿在他的手臂旁,我被那白净细腻的皮肤晃了眼。基于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的气愤,我思考了三秒,“埋尸毁迹。”
因为那么做的人都被我杀了。
【六】蝴蝶
我从身体深处感受到一股厌烦与疲倦。
我站在原地,举起右手五指并拢,在脖子前方从左划到右。她身旁的东君在我抬手时便从她身后跃起,随着我的动作狠狠地敲打在了女人的后脑。她随着重击倒地,高跟鞋在我的木地板上划了几道白痕。她的身体纤纤,遭受一击便昏了过去。
屋内陷入了死寂。
【五】真实的面目
很久没有人用居高临下的语气与我说话了。
我侧头看向坐在凳子上的东君,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情绪。
东君沉着脸在复古会客厅的侧位上坐着,而黄裙女人正站在会客厅入口抬头看四周的装饰,似乎是被这栋外表不起眼的老宅中的装潢意外到。我跟在黄衣女人身后进入了会客厅,而东君见我进来微怒地瞪着我。
我挑眉看他。
东君很少那么鲜活且明目张胆地表示对我的不满。我看着他生气,又高兴了起来。我向会客厅左侧门走去,准备进暗处走廊继续看戏。
自从公司进入稳定期后,我已经很久没被人忽视过了。我一脚拦在她跟前,“你找哪位啊?”
踩着高跟鞋的女明星比我高许多,估计是把我当助理了,摆脸色道,“带我去找东君!”
这声东君,叫得很亲昵。
我身旁比我高大的小伙是个明星。门外是个女明星。她是来拜访他的。我拉了几次门都没拉动,东君抗拒地抵着门,眼神开始带哀求。
我松开把手,在原地看向东君。我们对视许久,最后他一脸阴沉地骗过了头。我示意他让开,更加大力地拉开了门。虽然一看就知道来者是个麻烦,但是无新意的生活平淡无奇,需要点调料乐趣。
开了门后黄裙女人低头看向了我。我侧开身,也开始打量她。看起来就是个目中无人的女人,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老宅地址。她似乎没有调查过此地址,否则她会知道这里是某上市公司分公司的总部。
“姐,我昨天接了平面模特的工作,写真将会登上杂志副业,你想看看成片吗?”
他的语气与平时有些不同。我意外于他的答非所问,除了初中时给我看过的两篇作文,他记不清他别的时候让我看过他的任何作品。我看见那衬衫下隐隐约约的腹肌,才发觉他下月生辰将会是二十二周岁。
【四】那点乐趣
我坐在椅子上颇有兴趣地在手机上刷着他的艺人履历。当初建设老宅时东君没少跟在我身旁出谋划策,我也给予了他我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我的弟弟自然很优秀,只是我没想到他放弃进双亲的公司,也没进我的公司,而是选择去当戏子,去追寻另一种成就。
还刷着手机,东君便从门口走来。
东君这段时间一直不在家,若不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消息,我也不会知道与在意他去了哪儿。明显变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眉毛。他向前走了几步到我坐的椅子前,我才发觉他衬衫的扣子没完全扣紧。
他很听话,像是老宅的管家和助理,和其他每个员工。尽管老宅中的其他人称呼他为二少,或东君少爷,但我更多时候喜欢喊他“喂”。
【三】东君
我一直没和父母联系,也直接导致了东君和双亲不亲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没要回被大女儿拐走的二儿子,但是在某一天,我还是发现了东君私底下和他们有少许联系。
这次出走持续了一天半。在饿了肚子,衣服划破后我回到了家里。吃了饭泡了澡,双亲在教训一通后让我在前院坐着好好反思。我在门口外的窗台上看见了我的弟弟。
我不喜欢小孩子,故而与弟弟们不亲近。说来奇怪,明明都是同样父母生的孩子,在潜意识里我却觉得弟弟们与我不一样。我不觉得弟弟们是我的血亲,我不觉得我是父亲的孩子。
大弟晃着腿傻笑。我望窗口里看,发现小弟在家门口内。我走上前问那个白嫩嫩的男孩,“你怎么坐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