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境之收拾东西
长时间没休息,一双眼睛酸涩难忍,为防睡着,向境之又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本连环画,就着微弱的灯光小心翻阅,偶尔碰上页脚折叠的痕迹还停一停,想着向迩当时是怎麽叠起的书页,以充当书签的。
向迩这习惯由来已久,而且总改不掉,家里他常看的书拿来一看,都是鼓鼓囊囊的一团,再珍贵的藏书在他手里都成了地摊,没留神往地上一丢,再去找就怎麽也找不着了。后来才发现原是被他一脚从台阶上踢走,掉进黑魆魆的小隔层里,拉开去看,这里头的“藏书”还不止一本。可要问他吧,小孩儿心里发虚,但理直气壮的,好了没几天又故技重施,没办法,向境之就把暗室里的书尽数搬到二楼开阔的位置,特意辟出一块地盘供他休息,躺着读书或者趴着都行。向迩起先高兴极了,成天窝在榻榻米里仰头看,可日子越久,他越觉得不舒服,不是腰酸背痛就是脖子僵硬,这才乖乖听话,每天坐得端正读书,也就不再跟着把书东丢西丢。
时间滴答,等向境之将书细细翻完,破晓悄然而至。
49
当晚,不知道是否因为身边坐着人,心里安稳一些,向迩原先须得依靠药物昏沉许久才能睡着,这回却睡得很快。他是睡姿很正经的,就算之前是侧身或趴着的姿势,半夜也会自动变回仰躺,两只手有时交叠放在被面,有时分开放在脸颊两边,比如今晚,他就拿手轻轻抵住腮帮,鼻息稳稳的,睡得很沉。
向境之陪他到半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出声也不动弹,光是看着他梦中呼吸,胸口随之起起伏伏都觉得神奇,好像自从向迩来到他身边,带给他的总是震撼。他不敢相信,起初只有自己一截手臂大小的婴儿,现在已经长成青年。他看着他长大,那麽幸运能分享他每一阶段的喜怒哀乐,他一直默默不语地走在这个孩子的身后,说是陪伴,实际更像是跟着他重活一遍,也只有在他身上,向境之才学会了如何敬畏生命,或者说,敬畏向迩。
照这时间,护工该来了。
果然,一当他把书放回原位,病房门应声开启,身形高大健硕的男护工进屋来,见他还在,笑着打招呼,并解释其实晚上来过两趟,看他在这儿坐着就没有出声。
向境之听闻点一点头,他听力不弱,夜晚寂静,再小心开门也会有动静,何况他也不可能那麽粗心,毕竟在向迩身边。
但命运的报复又来得格外滑稽,它一声不吭地下了狠手,打破摇摇欲坠的平衡,拥着他们走向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单行道。对这变故,向迩的反应是茫然失措,原地打转不肯前行,总以为身边再没人可以伴他同行,更是连朝前探险的兴趣都失去。因此,他没有机会发现,这条道上,向境之早已独自走了好久好远,他始终在负重前进,没法停留,更没法卸掉枷锁,直到突如其来的一天,一株突如其来的幼苗,使他一切的苦难戛然而止,而跪于佛陀脚下,终于承认人生即是苦海,他的苦难拦腰截断在向迩的怀里,他来了,自己才能够受得苦海慈航。
这时夜色很深,向境之看向迩看得专注,像是孩子还小的时候,非要闹着和爸爸一起睡,他是舒服了,嘴巴张得圆圆地哈欠,不晓得爸爸被他翻来覆去闹得不敢深睡,要时刻将他搂在怀里,防止他一时不察跌倒床底下去。比如有一回,是意外,向迩圆滚滚的一个,咕嘟咕嘟翻个身,拳头刚举到嘴边要哈欠,脑袋一重,整个人就栽了下去,开始他还没感到痛,愣愣躺在地毯上,见爸爸慌里慌张下来抱自己才想起要哭。那回是真摔着了,怎麽哄都哄不好,向迩刁钻,趴在爸爸肩上要他兜圈,一停就哭,走得晕了也要哭,向境之没办法,只好楼上楼下地抱着他兜,直到过了一个小时人睡着,拨开后脑的小头发一看,果真肿了一块小包,可怜兮兮的,掉头来看孩子正面,睡着都呜呜咽咽的,眼皮子不停地动,像是里头还攒着一包泪。
大抵是人年纪大了,总像小孩似的软弱,向境之这些日子总是莫名其妙想起些往事,好的坏的堵在一起,挑来拣去的,最后也只剩下一个向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