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柔的女声突然开口,楼司音望著青年离开的方向,面露微忧,「担心的话,还是跟回去看看比较好吧?」
「不用了。」沉默的人终於开口,声音却是如常的冷漠。
那,又怎样呢?
但若是他不开口问,那个青年是一个字也不会提的。
向来就是这样,若是他不主动问些什麽的话,青年几乎很少自己提到些什麽。
向来就是这样……
「那、那……」搔了搔头,却不经意搔过额际,青年嘶了下牙又连忙闭住嘴巴,「那、那我就先回去了,阿、阿巽你……」
心不在焉,却说的欲言又止,好一会还是没把话说完,对街的绿灯又将转红,男人已迳自面无表情的转身,略过他有些茫然的表情,直接走过去了对面。
一群人在对面渐渐远离了,原地的青年来兀自呆站著,不一会,又被车流给阻断掉身影,然後,原地只剩那盏老灯。
「……别喝了。」
伸手想夺过来,青年却不给,意外大的力气还抓的死紧。
再也看不到了麽……再也看不到青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那一直存在的,对於这世界始终不放弃等待的湛亮……
「阿巽……」久未开口的嗓子沙哑难闻,陶应央 />了 />喉咙,还是勉强道:「你……你什麽时候来的?」
男人紧紧盯著他,盯著他那似乎再一丝丝的瞬间,就会彻底崩塌流泪的脸庞,但最终,还是抿著唇低下头忍著。
洗过澡後青年在床上沉沉睡著,裴理巽帮他换上了睡衣,穿上後才发现本该合身的睡衣,在现在的青年身材上已明显大了两号。
裴理巽心中一痛,些微还颤著的手轻轻 />上青年的脸庞,原本滑腻的触感因为长期饮酒,和两个月来的生活不振而变得粗" />糙,留连不去的指尖,细细来回轻抚去,却抚不去眼下那两圈凹陷的y" />影。
身上的衣服在帮陶应央梳洗时也湿了大半,男人到浴室随便拿条浴巾擦了擦,在青年的衣服里翻出最大的一件才能勉强套上。
许久不见阳光的肌肤也变得苍白,几乎遍寻不著往日那种阳光洒落後的健康淡麦色,比起裴理巽的白皙,陶应央身上的白反之是种病态色。
过去曾经住在一起大半年之久,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过青年的裸体,然而心中的痛感却取代了身体上的冲动。
这样折磨自己,究竟是为了谁呢……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点,向来开朗的青年绝对不会如此自暴自弃……他明白的,但心里那股膨胀的愤怒却难以宣泄。
「谢谢。」
酒吧老板点点头,转身前欲言又止似乎想讲什麽,看到男人走进浴室的身影,叹了口气後还是什麽都没说的走了。
偌大的公寓里一片凌乱,睡梦中的青年还微微皱著眉头,表情却比想像中平静。
背脊上的起伏浅淡,好像微微呼吸著,却又像悄声的不愿再醒来,如果不仔细看,裴理巽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比自己想像中的,或是不敢想的状况……都还要令他来得吃惊。
跪在地上将青年翻转过身,他软绵的身体动也不动的就靠向了自己的怀里,一股更为浓烈的酒气袭来,比前一秒还要猛烈的心疼也相之随来。
裴理巽没多讲什麽。
只是因为来回目的地都一样而同行──只是这麽简单的理由,再加上他也懒得拒绝纪茗跟黎心这对剪不断理还乱的过期情侣罢了。用不著多说什麽,不存在的事他向来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即使後面情况似乎出乎意料,他也未曾想辩驳,而母亲虽然表现的很轻松,但裴理巽又如何不会明白双亲的盼望。
「小巽?」
「……朋友。」
母亲和蔼可亲微笑,「瞧你这样子。要真有喜欢,就带人家回来吃饭吧。」
「他现在过得好吗?」温婉的女人始终还记得,那个在午夜无助孤身敲门,倔强忍泪的男孩。
「嗯。」
母亲剪了g" />废枝,欣慰道:「十几年都没见过他了,没想到你们两个後来还能联络得上。那孩子虽然从小苦惯了,但上次电话里,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有元气呢。」
歪首端详了会,纪茗掏出自己的手帕,轻柔的力道想帮他擦拭掉额角的血迹,陶应央一愣,下意识退了一步,笑道:「不用了啦,小伤口而已!」
纪茗也笑了笑,不再坚持,缓缓收起了手巾。
又跟大夥笑闹了一阵,陶应央才摆摆手跟大家道别,转身时,十分自然的问著另一个人:「阿巽,走吧,要不要一起回去?」
将所剩无多的力气发泄在这个已没有半分气势的男人身上,还有什麽用?里头那个还在生死边缘中与死神搏斗的青年,就会因此脱离险境了麽?
出事的真相,裴理巽是在青年隔路邮件当联络,不经意发现原来手机g" />本也不在身边。不知是否刻意,临走前它被遗忘在客厅桌上一角。
母亲端了两杯冰茶出来,微笑了看了眼父子各自一端的模样,嘴里含笑移到院落里去,偶尔回头跟两人搭著话。
「……怎麽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另一边才响起了沙哑的质问声。
一直低著头的男人还是维持先前的模样,低著头默默不语,好久,才慢半拍的开口出声。
手术室外,坐在长椅上等待的男人疲惫似的将脸埋在手掌间,垂下的肩膀与他向来的高大极度不协调。
手术室的门扉紧闭,只有顶上指示灯还亮著诡异的幽冷红光,裴理巽看著看著,仍是止不住呼吸的难平与与心脏剧烈的跳动,忽然脚一软,整个人向後倚靠在墙沿上。
向下看时,才发现自己脚上还裹著室内拖鞋,紧攥在手内的几张薄薄卡片,沾上了一层湿汗。
客厅里,电话铃响破午夜的寂静。
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另一头不稳的传来。
「麻烦你……把他的健保卡与个人证件带过来,在i区……最大的市立医院。」
「千万别做出会让自己後悔的事啊。」
之後,日子仍旧在茫然无措与空荡难寻的徘徊里游走不定。
即使明白,某些必须决定的方向就在眼前了,只要伸出手把它抓住,然後强迫自己适应且接受,并未在未来学著习惯,就算会很痛……也还是要做出选择的。
第十五�
诡异的目光一下子群聚到他身上,陶应央满不在乎的一笑,转而朝另外几个认识的人打著招呼。
「你们都在啊,啊啊、丁奇还是这麽逊啊,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事,都与我无关。」
那又怎样呢?再担心,再忧虑,甚至是害怕,也没办法了啊;因为,他的事,都已与自己无关了。
「阿巽……」纪茗眼露不赞同的看著学弟那张表情匮乏,近乎木然的脸。
像这样,必须用打架来隐瞒住事实的情况,一定是做了什麽会被责备的事吧?
但,那又怎样呢……
「要不要……」
「阿巽,他真的不要紧吗?」纪茗忽然追上来问道。「我觉得他怪怪的,好像不太对劲……」
连只有一面之缘的纪茗都看出来了,何况是他。裴理巽没说话,但不代表他没注意到青年的异状。
连续半个月来早出晚归,即使是看著最爱的肥皂剧,那张大笑的年轻脸庞g" />本也藏不住心事。若不是与那个男人有关,还能有什麽事让他这样心事重重?
「很晚了,去睡吧。」
青年抬起头来,抬起手里的酒又灌了口,「……睡不著。」
裴理巽这才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又端了瓶酒。
走出客厅的时候,厨壁上的灯又亮了,幽幽闪著晕黄,不知何时已醒的青年正坐在地板上,望著低沉黑幕外的世界发呆。
裴理巽喉头一阵乾涩,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应央……」
陶应央有些吃惊的回过头,眼里那瞬间一闪的眸光让裴理巽心中猛的拧紧。
如果无法一直爱著这个人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该拥有他……这样谁也无法帮之承受的後果,该有谁来面对?
觉得自己已经触 />到了幸福,却又在下一瞬间被剥夺掉的青年麽?
……是不是太残忍了,痛苦的绝不会是已离开的那个人,而是留下来的,那个必须独自承担的伤痛的人。
还是淡漠的男人只是沉默的看著他,好一会才开口应声:「不用了。我要送楼小姐回家。」
陶应央怔了一下,这才发现一直站在裴理巽身侧的长发女孩,那双汪汪大眼水灵灵的,也正温和的回望著他。
不知道是困窘,还是有点害臊,青年在路灯下的脸庞微微红了。
沾了条热毛巾将脸上被酒j" />浓糊的脸庞擦乾净,想了想,仍是到浴室将浴缸里放满热水。瘦小的老板能够为陶应央刮胡子换衣服,但显然没那力气帮他洗澡。
在这之中的过程里,青年一直没有知觉,更别说是醒来。抱著他的时候,裴理巽可以感觉自己的两只手被瘦削的肩胛骨骼给压的生疼。
原本就略显瘦削却始终结实的体魄,如今明显消瘦了一大圈,裴理巽必须一直蹲在浴缸旁才能紧抓著他以防他滑落。
「应央……应央……」
颤抖著,裴理巽呢喃著爱人的名字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他吧……」
有些事不应付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但不应付有些事就不会过去,之後会怎麽样,再之後的遥远未来又会怎样,却早已都不想再理会。
就是这样的心态,有点敷衍,也有点随便。两个月漫长的夏膜在瞬痛过後看清了室内,眼瞳禁不住又是一阵紧缩。
地上布满了只要迈步就会碰到的啤酒罐与便当盒,两个多月没见的青年正侧身蜷伏在沙发里,似乎一直未再理过的褐发挡住了脸庞,皱乱的衣服微湿的贴在身上,隐隐约约突出一条深深长长的脊线,单薄的,弯折出一道瘦弱的曲线。
有些事,就算不提及,不代表它不存在。
八月底的时候,终究还是得离开熟悉的地方,回到另一个不陌生的地方。
抵达火车站的月台边,女孩早已等在那了。来送行的母亲也看见了她,在对方有礼颔首中同样回以温善一笑,回头捏了捏儿子的手臂,笑的更是宽慰。
父亲下了一子,端回另四子,向外摆摆手,道:「欸、人家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那担什麽心。」眼瞄向对面,加了句:「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儿子吧。」
「我才想问呢。」话锋一转,「小巽,与你同行的那女孩子是……?」
裴理巽始终敛著眉眼专注在棋盘上,却未曾眨下眼。
「怎麽不见应央跟你回来?」
指间黑子,久滞空中而不下,父亲探看一眼,黑子随即落下。
「不知道。」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个答案。
「他……太笨了。」
裴理巽搁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又放松,再握紧,几次握了又握,最终,仍是无力的垂下。
隔著一扇厚重的门,早上还笑著出门的青年现在却生死未卜。不管想说什麽,想问什麽,还是想责怪谁,都无法把心底欲哭的恐惧给发泄出来。
深深的无力,在心底a" />口乱窜,不知怎麽宣泄,只能牢牢地,眨也不敢眨地紧盯著手术门。
哪怕是要一直等下去。
……
周末夜的凌晨,大路上竟然塞著车,等不及的裴理巽在中途就下车了,直接用跑的赶到医院。
医院内灯火通明,一片独特的详和与沉静,走廊上只有男人在急速奔跑过後,尚未平息下来的急促喘息声。
挣扎,徘徊,都在一线之间。
就算学著不闻不问,就算只是走一步算一步,隐隐约约仍是知道,命运,仍会强迫你下定最後那一个决心。
一个星期过後的这一夜,裴理巽依旧在梦里睡得极不安稳,自从青年最近夜不归宿的情况增加後,他时常难以入眠,却从未像这夜忽然惊醒过来。
被指名的人哼了哼,一旁的纪茗开口问:「伤口没关系吗?」
「这个啊……」不在意的用衣角抹了抹伤口,陶应央笑得大咧咧,「哪能有什麽事啊,不就是几个倒楣鬼不知好歹想抢本大爷,可偏我没财又没色,空有力气教训教训他们啊!」
「真是乱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