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在江韫之的书房里,江玉之看到了想看到的一张照片。她记得最后一次看见江韫之的时候,是在望西城出发前的那个晚上,她平静地对她说,去外面好好保重自己,明天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去港口了。
那会儿暗淡的灯光下,江韫之沉冷的、有些哀愁的脸蛋如同一幅油画,她不仅长得像母亲,连性格也十分相似,她们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机。
可是,她为什么又能笑得那么开心呢?不露齿的矜持笑容,眼睛又是那般专注地望着身边的男人,饱含爱意。从小到大,江玉之竟不知道姐姐也能这般好看,眉眼比起以往那是更加不得了。
江韫之将脸贴在她的脑袋上,再也没有说话。
姐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一直在法国等到战争结束,然后到处走走,找你。后来,认识了一个男人,就跟他来美国了。教他的妻子学汉语,我能得到可观的薪资。
姐姐,我没去法国,秋姨带我去了日本,后来便来了美国。秋姨打听到你的消息,我便来看看。江玉之微微低头简短地说,双手攥紧了裙子。
江韫之知道她说的秋姨就是那个叫黎蔓秋的女人,她颔首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看着她,就知道她经历了很多事,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二十三岁的江玉之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头柔软的长发披在背上,深紫色的长裙为那匀称纤细的身姿多添了几分韵味。
江玉之坐在沙发上,双手在肚腹前互相绞着。
姐姐,真的好久不见了。
以往江韫之享受这种沉默,她喜欢安静,这跟拜尔德不一样,拜尔德自己沉默寡言,偏偏喜欢玛拉那自己一个人也能说上一整天话的性格。
在她的逼问下,江玉之说她爱康里,很爱很爱。
她安抚她说,我会跟他一刀两断的。
这是脱口而出的话,不用深思熟虑,没有迟疑。她知道,如果母亲在这,她一定会说,韫儿,姐姐要让着妹妹。
两行眼泪在脸上滑落,江玉之捂着自己的嘴巴蹲下身,你这样子开心吗?
江韫之看着她,以为自己的想法伤害到她,便也蹲下身去轻抚她的后背,玉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遵守自己的思想,也该尊重别人的思想。我不要名声,是那东西没什么用,我也管不住别人的嘴。男人可以有情人,女人为什么不能有?一样都是人,一样没有婚嫁。如果结婚了,我就不这样了。现在,我是很乐意的。
江玉之闻言不能自己地哭出声,没有关系吗?我们有一样的情人,没有关系吗?
只要江韫之肮脏了,那她跟康里一定是不可能的。
姐姐的情人江玉之抑制着自己那不知道是狂喜还是悲哀的情绪问,你有过几个情人?
江韫之相信关于自己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江玉之应该没少听过,她微微一笑,别人都没给我理清楚,我自己也没记着。
江韫之看着照片轻笑,没有。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拜尔德总让他们站得近一点,玛拉则亲自指导让她挽着康里的手,差点没让她往康里肩上靠。当然了,她始终都是安分地站着,是康里主动拉起她的手,这一瞬间,她望了他一眼,就被拜尔德拍下来了。
那他跟姐姐
<h1>番外一:昨日(5)</h1>
江韫之重遇江玉之的一天是一九二三年四月三日,星期二。
这一天,她和往常一样想去找玛拉。
照片定格的画面,江韫之挽着康里的手,温婉的气质有如一个贤良的妻子。
玉儿,你在看什么?
姐姐,江玉之侧身将照片递给她,脸色漠然问,你结婚了吗?
一双丹凤眼眨了眨,江玉之咬咬唇,那个男人
是拜尔德·法兰杰斯,和他的妻子玛拉·法兰杰斯,也许你听过他们的名字。
是听过的。江玉之呢喃道。
江玉之点了点头,秋姨将我视如己出,一点儿都没亏待过我。顿了顿,又说,姐姐,你一个人,好吗?
我很好。江韫之看着她宛如失魂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空荡起来,她抬手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玉儿,以后一起生活,好吗?
江玉之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说:得跟秋姨在一起。
玉儿,当真好久不见了。战争结束后,我在法国找了你一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江韫之坐在江玉之旁边,不禁抚着她的头发,摸着她的脸颊,赞叹道,玉儿越来越漂亮了。
只是曾经灵动俏皮的眉眼如今变得哀婉了许多,一双丹凤眼略带迷茫,失去了光彩。
七年前,江玉之要离开,当姐姐的没送她去港口,忍受不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直到此时此刻,她记忆里的江玉之,还是当年娇俏活泼,灵气十足的纯情少女。实际再看,江玉之变了太多,那一双原本总被人说长得不如姐姐好看的丹凤眼此刻是那么独特,那么漂亮,仿佛充满了故事,令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空洞,更是耐人寻味。
这一次,她既自觉又主动,反正是看不见尽头的虚无欲望。
康里在这一天晚上便来了,一点儿思考的时间都没多给江韫之,她的嘴角因而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跟康里互相沉默着一起吃了顿晚餐。
这个男人的沉默是没完没了的,就像欲望也是没完没了的。
一样的情人?江韫之一脸不可置信,恍惚间她想到江玉之刚才拿着她和康里的照片,康里·佐-法兰杰斯?
刚刚重逢的姐妹甚至没有来得及一起吃一顿午餐便不欢而散。
江韫之深陷在庞大的办公椅上,两眼无神地看着镶在精美的木雕相框里的照片,康里正看着她轻笑,眼神深沉而温柔。
江玉之不经意地咬了下嘴唇,看着江韫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觉得刺眼。早前她自己做斗争,一面希望她的姐姐仍然干净清白,因为是她的姐姐啊,理智聪慧的姐姐,可一面又希望她已经肮脏不堪,这样子是个男人也不会娶她,包括康里。如今,她竟看到她这般毫不在乎的神情,仿佛这样放荡的行为很快活,她产生了第三个念头,希望她停止这种行为。
姐姐,江玉之有些愤怒地指责她,你真让江家蒙羞!
江家?江韫之蹙起眉头正视她,玉儿,离开了西川,就没有江家了。丢脸,那是我自己蒙羞,是我自己的事。
江韫之看了江玉之一眼,将照片视若珍宝般稳稳地放回桌子上,风轻云淡说:只是情人。
只是情人多么坦荡的说辞啊。
当江玉之知道了江韫之的消息后,她也知道了她的名声没那么好,别人都说她是个淫娃荡妇,她不愿相信,可是时光飞逝,渐渐地,她的内心也阴暗地在尝试着相信这些流言蜚语。
玛拉和拜尔德的儿子刚满三岁不久,长得白净可人,非常聪明。玛拉希望江韫之有空能常跟他们母子待在一块,希望能从小培养霍尔的汉语能力,不至于长大了说的汉语像她那般奇怪。江韫之很乐意,她也喜欢那个孩子,一双眼珠子像镶嵌了两块祖母绿,神情总是云淡风轻,极少说话,不哭不闹,特别乖。
他是法兰杰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拜尔德对他寄托了非常大的希望,已经开始在想要怎么培养他了。直到目前为止,那孩子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和行为都令拜尔德非常满意。
江韫之刚上车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往自家门口开来,停住,从后座下来的人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