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婴同样回以微笑,态度温和有礼,给足了李公公面子。
李公公舒坦了脸上的笑更是真挚了许多,皇上特地吩咐了,若是洛河公主来了,不必传唤,直接进去便是。
多谢公公。
郑婴身着一袭绛紫宫装,螓首蛾眉,额点花钿,一双翦水的秋眸于眼波流转间潋滟芳华。
她的身后跟着一众宫女,一个个都垂首而行,神情肃穆。
不一会儿,她们停在了御书房。
他幽幽睁开眼,眸中清明如水。
南卿斋恍惚地伸出手放在唇上她吻过的地方,那张素来运筹帷幄的面庞此时只剩下了迷茫。
那天公主府的账房先生收到公主的命令:从今往后,公主府里所有的账本都由他来核算,最后再由南卿斋简单查阅。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房中遗落了她最后一声低叹。
沐和,其实你若想让我开心,还有别的方法。
略微翻了翻后,她缓缓回过身,朝床榻边走来。
晨光熹微,床榻上南卿斋神情安定,合上眼后的他似乎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与冷漠,看起来安适平静,毫无防备。
只是眼窝处淡淡的淤青,显现出最近几日他的疲惫。
那笑里只有纯粹的满足。
夜很静,沐浴在月光下亲密相拥的两人美若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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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和,为什么每次我从皇宫里出来你都会给我做桂花羹?
南卿斋一怔,沉默了好久后,郑婴听见头顶传来他清冷却有些沙哑的嗓音,因为想让公主开心。
像是忽然凋落的一片红叶,猝不及防地落在湖面上,漾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南卿斋眼皮一跳,默然无语。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她的腰间,即使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也可以感受到里面女子柔滑白嫩的肌肤。
他狼狈地移开脸,气息有些紊乱。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只剩下难捱的挣扎与压抑。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良久,沉声答: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习惯他陪在她的身边,说崇安帝多疑,她又何尝不是呢?然而就是这样内心充满猜忌与怀疑的她,竟然能够放心地把公主府的内外事宜全权交到他的手里。
若他真是其他人派来的细作,那郑婴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段着实高明。
她已经好久没有毫无后顾之忧地去信任一个人了,现在看来,这种感觉还不赖。
安静,安静。
不知什么时候,季秋过去了。夜里有些凉,南卿斋这屋子里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比外头更寒凉。
郑婴躺了一会儿,忽然掀开眼,漫不经心地朝身侧的南卿斋看去。
当然不是。
南卿斋靠着玉枕,看起来不显山水的面容底下早已慌了神。
他听到郑婴那番话时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想歪了,但他觉得公主绝对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所以就自顾自地脱了衣服睡觉。
南卿斋拿着账本的手一顿,缓缓抬眼看向笑容宴宴的郑婴,对视了一会儿后,他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账本,背对着郑婴走到了屏风后边。
郑婴:?
她正疑惑着,就看见南卿斋默默脱去了外面的单衣,然后安静地躺进了被窝,合上眼。
是。
阿南摇着头离开后,靠在软榻上的南卿斋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低下头,眼睛却没有看着账本,而是盯着檀木制成的几案出神。
一缕不听话的青丝顺着他低头的弧度落下,遮住了耳边那抹暗红。
然而下一刻南卿斋又低头看账本去了,意思很明确,是想让她先睡,他等会再睡。
郑婴:
她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是她平时表现得太正直以至于让南卿斋产生了她对他完全没兴趣的错觉?
细看,他这件单衣的领口极低,几乎只要他稍微俯下身就能窥见内里风光,脖间凸起的喉结、形状明显的锁骨以及健壮的胸膛若隐若现
郑婴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忽然,她启唇说道
郑婴看着他唇角的笑,突然开口说道:沐和,你为什么要来公主府?
这一问,让南卿斋沉默了,他低头看着她腰间系着的玉佩,怔了片刻。
随后,失笑。
沐和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感染了风寒?你的脸好红郑婴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有些烫,但也不至于是感染了风寒。
她微微放下心,随后看向南卿斋,又道:你怎么了?
南卿斋感觉到她微凉却柔滑的手抚过他的肌肤,刚刚他在看账本的时候不知为何总是静不下心,脑子里总是窜出那日阿南的话,哪知道郑婴忽然出现,当即有些慌神,还有一丝莫名的心虚。
一缕熟悉的冷香袭来,他不禁一愣,抬起头便撞进那双笑意融融的眼瞳,他连忙放下笔,语调有些慌张:公主怎么来了。
郑婴翘起唇角,戏谑道:
怎么,你这院子我还来不得?
他褪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素灰色单衣,这般深沉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更是衬得他内敛清冷,不笑时的神情有些冷淡,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地吩咐道:
过来,帮我掌灯。
揉了揉眼,正准备醒醒神,岂料一道出乎意料的倩影进入他的视线。他揉着眼睛的手一顿,定睛一看,立即瞪大了眼睛。
哆嗦着喊道:公、公主!
郑婴笑了笑,朝他摆了摆手,自己则悄悄踏入南卿斋的房中。
她心里明白这是谁的杰作,唇角渐渐染上点点笑意。
素手轻抬,拾起青瓷调羹,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顿时芳香四溢,清甜爽口。
垂落的珠帘掩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院子两旁的竹叶随风摇曳,只剩下秋末的萧瑟。
柳絮回头看了看她远去的背影,虽然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她总觉得从皇宫里回来的公主似乎心情不太好。
过幸好有南公子。
崇安帝连连称好,脸上也终于和颜悦色起来。
郑婴笑了笑,眼睛里一片真挚。
回到公主府已是暮色四合。
为何我要把公主的心抢回来?阿南,公主想去哪位门客房里歇息是公主的事,我纵是负责打理公主府内外事务,也没有权利去插手公主的私事。
私事?公子,这哪是私事呀!您想想,若是魏公子得了宠难免不会威胁到您在公主心中的地位,到时候您再想打理公主府说不定还得看他的脸色阿南满脸焦虑,对自家主子感情上这般迟钝的模样恨铁不成钢。
这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启禀父皇,儿臣在吴侍郎府上小住的这段时间发现他不过是一个迂腐的儒士,同那些士大夫一样,以伦理纲常为标准要求自己乃至他的亲人。甚至,他的原配夫人的女儿就因为吃了男仆几块糕饼,就被他关进柴房七天七夜饿死了。
崇安帝眉头一皱,沉声道:那吴尽节的嫡长子吴越如何?
郑婴的目光一凛,她垂眸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回复道:吴越不同于他的父亲,知进退,善变通,只要多加磨炼,假以时日定然有所作为。
外人眼中她的恩宠与殊荣都不过是他有意制造出的假象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一个小小的昭仪,就算生前是宠妃,也不会让崇安帝因此对她的女儿有半分怜爱。
除非这个人,于他有用。
儿臣不敢。
宽敞肃穆的御书房里刹那间变得落针可闻。
朕听闻,你奉三皇子之命前往烟州试探新任吏部侍郎一家?他嘴角的冷笑如寒芒,阴鸷的眸中酝酿着滔天的杀意,咬牙道,你还真是三皇子的一条好狗啊。
可从她进来后崇安帝就没什么表情,看了她一眼后就又拿起朱笔批红。
蓦然。
跪下。
她徐徐走到御书房中,看见坐在龙椅上垂着头批阅奏章一身明黄的男子,低头恭敬道:儿臣参见父皇。
听见声音,崇安帝放下手里的奏章,那双深沉得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眼睛安静地落在低头行礼、恭敬得挑不出一点错处的郑婴身上。
良久,他道:起来吧。
然而许久都没有听见里头的人有什么回应,阿南偷偷抬眼看去,只见屏风上倒映出的那道身影正低头执笔投入地算着账目,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阿南不禁叹息,喊了一声公子正准备再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就听见那人淡淡地回道:
我知道了。
郑婴提裙缓缓走入御书房,身后的一众宫女自觉地留在原地静候。
御书房里,兽形的铜香炉燃着龙涎香,香味清淡,闻起来有定心安神的功效。
崇安帝夜里经常失眠,这香必须得时常备着。
御书房门口的侍卫看见郑婴,连忙拱手行礼,齐称参见公主。
随后,崇安帝的贴身太监李徳就匆匆上前,笑容谄媚,洛河公主,您来了,皇上就在里边呢。
劳烦公公替本宫传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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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出现了!新角色!(原地旋转跳跃
她没有看到,当她的吻温柔落下后,那原本安睡着的人睫翼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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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楼空。
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她生来凉薄,却是在对着他这般安静的睡颜后莫名心里柔软许多。
想起什么,她缓缓俯下身,垂落的一缕碎发轻轻地扫过南卿斋的脸颊。
暗香浮动,朱唇轻柔地碰了碰他的唇,蜻蜓点水般,倏忽而逝。
冬日的晨,庭前染雨意。
郑婴如同往常一般早起,睁开眼便望见了近在眼前的南卿斋如画的面容,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穿上衣裳。
小心地没有惊扰尚在安眠的南卿斋,她信步走到软榻旁的矮桌前,拾起昨夜被放在上面的最后一本账本。
我没有不开心。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笑着,伸手拥紧他窄瘦健壮的腰。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南卿斋轻弯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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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金黄的琉璃砖瓦在日光的照射下耀眼如阳,如花般的宫娥步步生莲地走过巍峨的宫殿与精致的角楼。
郑婴心中微喜,又低头往南卿斋的怀里蹭了蹭,甚至裸露的玉足不动声色地划过男子下身敏感部位,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蜷缩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郑婴抬起眼偷瞄南卿斋的神情,发现他除了呼吸有些急促外似乎没什么异常,不禁有些挫败。
抛开心里的无奈,她打破沉寂:
至于南卿斋,他好不容易从两人同席的刺激中缓过来,甫一静下心,旁边的人儿就蓦然朝他靠近,最后直接一骨碌钻进了他的怀中。
心神大震,他霍地睁开眼,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郑婴无害地笑了笑,道:沐和,我好冷。于男女之事上她比南卿斋更加精通,因此想也没想就冲着默然凝视着自己的南卿斋皱了皱眉,随后伸手环住他的身体,嗓音不甚明显地放软,你身上好暖和,让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明明已经熄灭了灯,但窗外的月光像是贪恋他的美色似的,悄悄地透过窗纸,洒落在他清俊清冷的脸庞。
像会发光似的。
郑婴看着看着,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耳根还有一丝因为自己误解了公主的意思而浮起的薄红。
他想赶紧睡着停止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哪知身边的薄被忽然被掀开,下一瞬熟悉的冷香袭来,温香暖玉朝他靠近。
忍不住屏住呼吸的南卿斋:
郑婴:
好吧,看来在他眼里,所谓两人一起睡就是盖着被子纯聊天。
事实上南卿斋真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吗?
哈。
怎么可能?
沐和啊,我说的可是我们一起睡。她低笑一声,幽幽道。
沐和,今夜,我们一起睡吧。
短暂的怔愣后,南卿斋没有任何多想地点头,好啊。
这下轮到郑婴愣住了,她原本只打算戏语几句,本以为以沐和的性子会义正言辞地拒绝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还答应得这么爽快。
忘了。不过,我想应该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像公主这般待我好了吧。
郑婴抿起唇,她其实还想问,为什么皇宫里那么多皇子公主,他偏偏选择了她,选择陪着她一起实现那个看起来似乎遥不可及的愿望。但她看出南卿斋不欲多言,所以便没再开口。
房间里安静下来,虽然门窗紧闭,但夜里毕竟有些凉,丝丝缕缕的凉风拂过郑婴的脸颊,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又看见只穿着素灰色单衣的南卿斋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受夜风的影响。
他别过脸,轻咳:无、无事。
郑婴望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笑了笑,站直后轻道:我是来感谢你送的桂花羹的,很好吃。
南卿斋缓了一会儿后脸终于没有那么红,闻言浅笑:公主喜欢就好。
不是这个意思是、谨一呢,公主难道不要陪着他吗?
郑婴眯起眼睛,打量着眼神有些闪躲的南卿斋,他向来行事坦荡果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露出这么慌张的神情来。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她放下手里的灯,俯身朝南卿斋靠近。
公、公主。
咳,听着听着,南卿斋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羊脂玉般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绯红,你越说越离谱了。我与公主乃是知己,并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你休要恶意揣度。
公子
出去。
郑婴挑了挑眉,却是没出声表明身份,反而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拿起案上的灯,缓缓向他靠近。
南卿斋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提笔写了几个字后,剑眉微拢,又道:靠近一点。
下一瞬,灯光微微靠近,账本上的字被明黄的灯光照亮。
阿南立刻会意,禁不住狂喜,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一灯如豆。
南卿斋靠在软榻上,手里依然拿着账本在看,不过原本堆在几案上厚厚的一叠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他核对完,让人送回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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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兰君院里却灯火通明。
守在院门口的阿南眼皮直打架,他靠在门前,哈欠连连,满脸倦色。
她的卧房不似寻常女子的闺房,没有艳丽的鲜花,没有红纱绿萝,没有锦屏红灯。
郑婴走到房中的八仙桌前,正欲倒杯茶水润润喉,结果余光一瞥,看见了安静地摆在桌上的一碗桂花羹。
淡黄的桂花小巧玲珑,芳香清甜,让人禁不住胃口大开。
她从容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身后的天空火烧云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从落日的余晖里走来。
公主。
点了点头,郑婴拖着曳地的华美宫装,掠过朝她行礼的贴身婢女海棠、柳絮,一步一步走进房中。
哦?崇安帝眸色微变,这样看来,吴越这枚棋子,朕定不能让他落入别人手里。你可愿意帮朕?
儿臣在所不辞。郑婴语气坚定。
哈哈哈,好,好。
郑婴仿佛没有听见他话里的羞辱,回道:父皇息怒。父皇知道,儿臣假意投入三哥阵营不过是为了帮助父皇平衡他与太子的势力。儿臣的心,从始至终都是向着父皇的。儿臣相信父皇定是明白儿臣的所作所为的,不然也不会任由儿臣前往烟州。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她看得很清楚,崇安帝有多多疑她心知肚明,如今他知道她帮助三皇子做事却只是呵斥几句,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心思罢了。
见她没有表现出一丝心虚的迹象,一直在暗暗观察她的崇安帝脸色才好看了一些,料你也不敢背叛朕。这半月来,你可有查到些什么?
他话里的讽刺哪里像是和亲生女儿说话?若是外面那些人听到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耳朵。
传闻对洛河公主爱护有加的皇上怎么可能会如此说她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这一声命令下来,郑婴神情不变,依言跪下,膝盖接触到阴凉的地面,有些凉。
却看他冷笑一声,抬头看来:
你好大的胆子!
谢父皇。
郑婴起身后,并没有再说话,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眼前这个统一天下三十九年的老皇帝开口。
今日一大早宫里的太监就光临公主府,说是陛下传召她入宫。
知道了?这就没了?阿南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他踌躇了一会儿,冒着必死的风险说道:
公子难道不想把公主的心给抢回来吗?
南卿斋握着毛笔的手一顿,有些迷糊地蹙了蹙眉,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