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祯没回话，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喝完了继续泡。佳期在等着，等待他开口，有些事情急不来。
“我的母亲，泡茶技术高超。她一直偏爱这种回甘极慢的冬叶茶。”墨祯又喝了一口：“我那时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喝这个……”
看着茶碗中如同流动的琥珀一样的茶水，墨祯的回忆也随着悠悠转动的波纹向外散开。
墨祯抬手的时候，佳期看见了系在他手腕上的黑绳，这是葬礼才会出现的物品。通常是直系亲属佩戴，意为用亲人的绳索，留住逝者的最后一丝牵挂。
两个人默默对坐，却也平静。空气中是熏香的味道，伴随着琴声。
墨祯喝了一口之后，放下茶杯看佳期：“不试试吗？我的手艺还不错的，小时候……”说到这里他明显陷入了回忆之中，带着一丝遗憾。
“果然，你还是愿意听一听这件事的。”墨祯自嘲一笑，然后又说道：“跟我来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又划过一丝嘲弄。
这里确实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所以佳期跟着墨祯来到了一个茶室。
这里显然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从服务员的细心招待以及预留的房间不难看出。
“真是一个绝情的女人啊……”墨祯苦笑，将自己心底的那一缕悸动压下。从她的眼神里，墨祯能读懂那份爱，真可笑……他希望自己从未读懂。
佳期明白墨祯不只是不甘心，还有对自我的否定。看在他们以前的合作，于是她说：“我爱他，从来不是因为那副皮囊，而是他的灵魂。我从很早很早，就算是我不想承认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哪怕他为了得到你曾经做过一些可怕的事？”
“是的。”佳期说：“因为我也是如此。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很正常，但是成萧愿意爱我。”
“你和他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佳期冷冷的看着墨祯，然后说道：“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等等，我有话和你说。”墨祯喊住了她。
佳期的脚步只有轻微的停顿，又继续前进。
佳期站起来，打算起身离开。
“孟佳期！”
“我很抱歉。”
“佳期，下手是什么意思呢？那时候我可不怎么明白……但是啊……母亲这时候进来了，还端着茶具。她对六夜夫人说：是小公子自己要来的，不然那么多的家族凭什么支持一个光有皮囊的小公子？”
“佳期，那时候，母亲的眼里带着光，后来我知道了，那是恨，她恨父亲，恨六夜家的小公子，或许还恨着连通血脉的我。”
“六夜夫人崩溃了，她接受不了。但是小公子却走过来对她说：母亲，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家吧。啊……佳期你能想象他当时的表情对不对？你猜猜，六夜夫人她怎么做的？她甩了自己的儿子一巴掌，之后就离开了。”
“女仆说母亲带了六夜家的小公子去茶室了。我想着也是好久不见母亲了，还有六夜成萧……就一个人过去茶室找他们。啊对，我还在路上遇到了六夜夫人，就一起过去了。”
“这大概，是六夜夫人一生最痛苦的时候吧……当然对我来说也是……”
“到了茶室我没看见母亲，但是门外却放着父亲的鞋子。”墨祯抬眼看向佳期，又好像没看她：“后面六夜夫人一把拉开了门，佳期，你猜里面是什么？”
“接见过他们母子的家族，无一不伸出了橄榄枝，全力支持小公子上位。”
“后来，六夜夫人有其他的事要忙，六夜成萧便独自前往，拜访剩下的家族。”
“很不容易吧，那么小的年龄，还瞎了眼……”墨祯冷笑了一声，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悲伤。
“六夜伯母她那时，带着儿子刚从东瀛回来没多久呢，我记得。”
“之前的六夜伯母，将六夜成萧保护的很好。其实之前，六夜成萧一直是他们家的唯一继承人吧……”
“那时候回来，却已经是六夜家当时的公子，也就是六夜成萧的父亲，在外面有了一个孩子，虽然还没出生，但是做了胎检，确定了是个男孩，一个没有眼疾的健康男孩。”
“那么六夜公子要怎么处理？”佳期轻轻的问道，手还不老实的掐了一把成萧的屁股。
“罚你，留在我身边。”
佳期仍然经常去医院看望仍在昏迷的父母。在回程的路上，遇见了墨祯。她本想装作视而不见，但是墨祯喊住了她。
“她那时对我很严厉，却也很好。”墨祯说：“我经常去茶室找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待在家里。”
“因为家族往来，我一直和六夜家的小公子有往来，对，也就是六夜成萧。”墨祯陷入了回忆中：“不过他那是真是狼狈极了。又眼瞎了，母子俩很是不好过。”
“我那时……很羡慕他。六夜伯母那时对他很好，她的眼神永远停留在她的儿子身上，即使他已经是个瞎子……”
佳期喝了一口，先是清香加上茶叶本身的苦涩，回甘来的极慢，像是停滞的冬季。
“很难有人喝这个便还不皱眉的，不苦么？”墨祯说着喝了一口，却也没皱眉头：“我是习惯了，也没想到你这么耐苦。”
“我不喜欢填的。”
墨祯先坐下了，谢绝了看茶师的沏茶，他便退出了房间。
墨祯动作熟练，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赏心悦目。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人却精通茶艺。
“不介意的话坐下来喝一杯吧。”墨祯继续沏茶，给佳期也准备了一个杯子。
“如果是关于六夜成萧的呢？”
佳期转头看他。
她这才发现，墨祯的脸色似乎有些不正常，唇色苍白，眼下有深深的黑影。
佳期眼中带着光芒：“他曾经对我说过，愿意为我穿过数千万颗繁星。”
“而你，墨祯。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一直很优秀。”佳期说：“所以，再见了。”
佳期头也不回的走了。
“虽然母亲走了，或许临走前依然恨着我和父亲，但是你知道吗？我一直……一直都想成为她的骄傲啊……”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平心而论，墨祯确实是一个优秀的继承者。
“那为什么，你愿意喜欢他，而不是看我一眼呢？”
“最后啊……小公子笑着对我的母亲说：伯母，能不能送他回家。当然，我的母亲同意了。”
“很可笑对不对？”墨祯闭上了眼：“我从那时……就一直，一直恨着他。为什么他要打破我家的平静，为什么他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做他的六夜公子。”
“佳期啊……你喜欢的，不过是一个男妓罢了。”墨祯眼中带着怜悯：“他凭什么呢？”
“……”
“所以说六夜成萧真的是好看啊……倾城之姿？”墨祯说：“门拉开的时候，他正坐在我父亲的身上，粉面含羞，真是奇怪，我记性好的很，至今还记得他脖子上红红的一大片，以及父亲脸上的痴迷。”
“六夜夫人激动的很，上去就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质问为什么父亲要对她的儿子下手……”
“后来啊……他到了我家。”墨祯说：“本来那天，父亲是没在家的。但是成萧却被我的母亲带去了茶室。”
“我当时在学习书法，那是星期天啊……母亲答应了要陪我，为什么我回到家了却没人呢？”
佳期的手渐渐握紧，她感觉自己慢慢的喘不上气来。但是她没有喊停，选择继续听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急匆匆赶回来的六夜母子，暂时也没有办法处理。公子把那个胎儿保护的很好，但是六夜夫人执意要为自己和儿子争取一番，在各大家族游走着，寻求助力。”
“真是奇怪啊……明明走之前不过是一个眼瞎的废子，样貌却那么的……轶丽，一时间的惊为天人的皮囊，使得各个家族，看在跟着六夜夫人后面的小公子的身上，也会放行。”
“佳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墨祯并不是要一个回答，他继续说下去：“在六夜……夫人的不懈努力下，他们母子的处境终于有了一些改善。”
“浓浓。”
“我说过，不要喊这个名字。”佳期开口。
“怎么？六夜成萧可以，但是我却不可以？”墨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