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笔转出了花。
“如果表现得好的话……”
慢慢地,慢慢地,东条闭了闭眼睛,又突然睁开。
东条一郎沉默下来。
他从胸前口袋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捏着下巴往前翻了几页,又翻到最新页,记下了一条新的信息:
【井是秘密,不能和别人说。】
对面的家伙正在用手指在那边抹来抹去——玻璃不会轻易留住颜色,即使是很快就能凝固的血浆——红色,一大块红色,刚好遮住了东条的脸。
“嗯……这是有点……走的时候要擦一下?啊……”
室内安静极了——以至于,东条一郎絮絮叨叨的碎碎念也能听得清。
极度的安静中,鸣瓢秋人几乎能听见东条一郎平稳的呼吸声。
最终,鸣瓢选择直视。
他不声不响地抬眼,看向对面——
鸣瓢皱眉。
他睁开眼,看着昏暗光线中自己围出的一小块空间,烦躁感有些压不下去,窄小的空间让他甚至无法彻底无视——
他不想看着这副样子的“东条一郎”。
“啊,鸣瓢,很厉害。”
对面的箱子发出几声响声,但绝对不可能动弹或者打开——所以鸣瓢没有理他,仍然闭着眼睛,“废话少说。”
“……”
神父的眼神往下移了一点,没有再看鸣瓢,蓝眼睛带上一丝暗色,“啊……空井户,大概就是,除了要保护酒井户以外什么都不记得,年轻了几岁的东条一郎吧?”
他说着说着,笑容又有些加深,“大概是在罔象女上失忆了,只记得井里面那几分钟的事情了。”
“……”
面对这种糟糕的家伙,不如面对空井户。
“……”
但是,提起空井户——又的确有事情不得不问。
那目光有若实质,放在他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移走了,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移回来的。
“……”
鸣瓢睁开眼,就看到了那个讨人厌的笑容。
昏暗的光线下,他稍微放下手臂,又对上了东条一郎的眼睛。
是有些暗淡的蓝色。
“……你不是酒井户,酒井户呢?”
“东条一郎。”
“……”
“……”
“啊,秋人前辈——”
即使看不到,东条一郎露出了笑容。
没有转头,没有抬头,因为什么角度都绝对看不到隔壁的鸣瓢秋人——他知道的。
东条一郎,或者说,“空井户”——侧过头,看着被打开的门。
鸣瓢秋人无语了几秒钟,警卫把手铐打开,他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东条一郎对面的玻璃箱,内心深处有那么半分的后悔。
应该把烟火师留到明天再杀。
“……他们不会杀掉我。”鸣瓢秋人深呼吸,“老实点。”
东条一郎看了鸣瓢一会,移开了视线,看着地面。
配合地被警卫扯起来,全程没反应,只是低着头,和鸣瓢擦肩而过。
迅速把枪丢远,没忍住踹了表情无辜的家伙一脚——“你疯——啧。”
他疯了。
内心烦躁,抢过警卫手上的手铐,给地上的东条一郎戴上,鸣瓢秋人表情阴郁,“你已经出井了。”
子弹落空了。
“……”
“……”
理性的蛛丝,今天也是将断未断的状态呢。
结果他旁边,腰间别着枪的警卫刚接近,照常拿出手铐准备好的时候——
旁边突然窜出来了一个黑影。
从巨大的陌生机器上醒来,揉了揉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鸣瓢。
鸣瓢秋人睁开眼,本来是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阴暗的室内突然亮起,他闭了闭眼,坐起身——
一睁眼,就是蓝眼睛的空井户。
“喂,你不……?”
趴着慢慢移动的酒井户看了一眼蹲在他旁边的人。
“暂时找不到反击的办法。”空井户低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随机开枪的情况下,会先杀死比较容易击中的我。”
“动起来。”他低头,对着酒井户说。
随机杀掉?还是……?
空井户拉过来一具尸体,看了两眼伤口,完全穿过,用尸体当掩体也没有用。
使命是……保护酒井户。
于是,余光刚看见白裙子女孩的酒井户,直接被陌生人按倒了。
“谁……?”
光。
水声。
轻微的——枪声。
东条一郎点头,“你的井没有什么攻击性啊……”
所以鸣瓢一个人很快就搞定了。
没有让他死过,是个好井。
他沉默着向空着的机器走去,鸣瓢似乎注视着他,直到东条坐进罔象女,才重新闭上眼睛。
【酒井户投入】
【空井户投入】
百贵哥——笔记上写着【外冷内热的上司加监管者】——派人把东条从监狱里拎出来了。
没进过的屋子,奇怪的机器,躺在机器上的,粉色头发的男人……
当男人突然睁开眼睛,难以抑制地剧烈喘息时——
所以东条一郎最熟悉的还是鸣瓢秋人。
……不如说是记得破碎的酒井户。
认识富久田之后,回忆的规律似乎又有点明显了,看到开洞的疤痕,并不会使东条一郎印象深刻。
失忆症并没有好转,不如说,频率和程度都在飞速恶化。
一睁眼,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不知道,世界就被分为“隔壁的鸣瓢秋人前辈”和“生活注意事项”。
大部分时间,鸣瓢秋人可靠极了,东条站在路口交汇处发呆时,会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走在前面;如果看着鸣瓢欲言又止的话,有可能会抬抬眼睛,又把眼神放在别的地方,“鸣瓢秋人。”
我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
东条一郎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上次睁眼睛,对面好像还是一个粉色头发的男人来着。
对面入住了一个脑子有洞的人。
蛮神奇的,这样都能活着诶。
东条一郎坐在地上发呆的时候,对面的人蹲下,对着他挥了挥手。
笔从他的指尖甩出去了。
“……”
东条一郎有点蒙地看了看对面。
“话说以前没有注意过的话……你,是我和鸣瓢前辈意外第一个室友诶!”东条把小本子放回原位,抬头直视富久田,“欢迎!……啊,欢迎入狱是不是不太好……”
再次低头的东条看不见,对面的富久田眼看着鸣瓢表情无奈地移开眼神,“……啊,没有关系的。”富久田慢吞吞地回应,“环境还不错,除了有一点无聊以外……”
“唔,如果表现得好的话,可以试试去找百贵哥要几本书之类的东西……”
“擦不干净的吧……”
无论是略显微妙的叹气声,皮肉和玻璃摩擦的,令人不愉快的噪声——
一团红色几乎刺痛眼睛。
“!”
“啊,抱歉……弄脏了。”
这几天,东条一郎不间断的失忆,鸣瓢秋人的心情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不想承认也好,觉得麻烦也好——某位跟在他后面的事儿精,逐渐放慢了脚步时……鸣瓢秋人没办法不回头。
被缠着的时候觉得很烦人,真的渐行渐远,又觉得像是缺了什么一样——啧,人类的劣根性,无法保持理智,走入了圈套。
明明没有什么信息,仅仅是靠推理——这种能力,真是太棒了。
神父的指尖动了动,抬起手,指腹轻轻地抹过玻璃,“因为他真是太刨根问底了——虽然,我可以理解,这一部分应该是来自于你……智慧是一种新的性感嘛。”
“……”
东条一郎看着地面,眼神平静。
“井的事情,还有与其相关的一切,都是秘密。”
“知道了。”
鸣瓢秋人再次闭上眼。
“但你什么都记得。”他平淡地指出,“什么失忆症……你明明记得很清楚吧?”
他没有看着,但的确有种被注视的感觉——背脊发凉,但是指尖和喉咙都隐隐发热,“故意要那个人格全都忘掉……你在做什么好事呢。”
“为什么,”鸣瓢的声音干涩,“空井户会跟着出井?”
这句话,稍微翻译一下,意思是——原本井外的那个,和鸣瓢相处最久的那个“东条一郎”哪里去了?
“……”
即使是惩罚性质的小箱子里,神父看起来仍然是悠闲并且大权在握——总之,怎么看都很欠揍。
“嗨。”神父幅度很小地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最近多谢你照顾了。”
从这个人格这边听到这种话,使人——不,因为说话的人很糟糕,礼节性的普通言语也变成讽刺了。
“……”
酒井户……大概是,什么都不记得,年轻了那么几年的鸣瓢秋人吧。
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鸣瓢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别犯傻了,东条。”
许久的沉默。
灯光突然变暗。
鸣瓢怔了一下。
东条一郎的玻璃箱似乎比他的大一点点,同样是腿伸不直的状态,对面的东条一郎可以把头放在膝盖上直直地看着鸣瓢,鸣瓢把胳膊挡在脸前,想要侧过脸就做不到了。
“……够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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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闭室。
呆了大概……十几个小时。
东条一郎侧过脸,蓝眼睛盯着鸣瓢。
鸣瓢和东条一郎对视。
东条一郎没有任何反应。
一片寂静。
被夺了枪的警卫没有控制好表情,目瞪口呆。
东条一郎抿着唇,皱眉,看向鸣瓢的方向——角度原因,看到之前,就已经被夺走了枪,没有丝毫反抗地被按在了地上。
让人难以反应,抢了警卫的枪,背对着鸣瓢,手速极快地上保险瞄准开枪——
鸣瓢秋人眼疾手快,一只手抓着东条一郎的手腕往上,另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向后。
“砰——!”
诶,但是……
住在对面了?
“话太多了,东条。”
……不,只是个面无表情的东条一郎而已。
怎么回事?
门打开,百贵走进来,刚准备和鸣瓢提一下关于烟火师的事情——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尽量少往停尸房加一具尸体……或者说,不想再给鸣瓢劣迹斑斑的记录继续加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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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该说……不愧是名侦探吗?
也许是之前就找到了什么线索也不一定,空井户死亡之前就找到了同样在爬的犯人。
人们尖叫,一个一个的死去。
不规律的间隔。
只有一个狙击手,还是虐杀狂?
一手按着正牌侦探的脑壳,甚至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空井户蹲在地上,压了压帽子,眼神扫过混乱的人群。
尸体乱七八糟的,子弹好像来自四面八方——
不行,只是趴下不行,卧倒的人仍然会被击杀,这个狙击角度……
有个白裙子的女孩子倒下了。
——佳爱琉。
穿着改造军装的男人瞬间移开了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一下子锁定了目标。
要……保护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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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在慢慢上升。
东条一郎想起来,鸣瓢秋人是他的“前辈”。
因为鸣瓢秋人遇见了危险的井,所以东条一郎过来试着保护他。
……井是什么?
因为富久田并不痛苦吗?
东条一郎问他的时候,他似乎是笑着回答了些什么,东条一郎对他的答案没有什么印象,唯有那个微妙的笑容,印象深刻。
没有多久,也许是富久田来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
后来他往本子上记了不少东西,偶尔还会撕掉几页没什么用的胡乱日记,他听鸣瓢说过开洞的事情,就在笔记本上记了一行字。
【富久田保津,开洞,额头上有大面积的伤,鸣瓢秋人一个人去过他的井。】
他不是什么都记不住,也会很容易地想起些什么——凡是痛苦,凡有血肉横飞,带有眼泪和悲痛,他能清晰的记得,如果接触到相似的东西,甚至可以连细节都完全想起。
低头,自己正盘腿坐在地上,笔落在旁边;胸前口袋里的本子——
他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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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新室友。”
这个人的声音……该怎么说呢,有种漫不经心般的倦怠感。
“富久田保津……啊,是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