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婉然一邊聽說,一邊暗自唸佛,聞得薛媽媽因保護趙野受罪,更是感激不盡。這麼想著,突然觸動一事,她臉紅了。
相公,薛媽媽對我們有大恩,按你的意思,我和她等同婆媳。這麼說來可不妙,我過門兩年多就孝敬她幾樣繡件,太寒磣了。
趙野貼在原婉然懷裡,聽她把自己受的恩情債分擔到頭上,滿心熱流湧動,便就那豐軟的胸脯親了一口。
不準動他。那女人大叫撲來,蔻丹鮮紅的長指甲在空中舞動。
薛媽媽是個斯文人,不論喜怒哀樂一概溫雅從容,從來沒跟誰紅過臉。當時她一巴掌將那女人打倒在地。
事後,薛媽媽非常自責,阿野,怪我優柔寡斷。那女人突然籠絡你,我總猜疑她沒安好心。可你們是骨肉至親,我到底隔了一層,沒真憑實據不好說。當初該提醒你一聲的。
那女人絮絮聊起客人底細:宗室七十高壽,身上一股腐爛味兒,薰香抑不下;乞丐髒不必說,全身幾處爛膿。
他既不哀求,也不詈罵,橫豎那女人鐵了心糟蹋自己,不會改變主意。那麼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先保全性命,等事情完了,連她和嫖客在內通通得死!
不多時,門外有人敲扣,那女人喜笑盈盈過去開門。
黑擂台?
當年的情景,他至今歷歷在目,自己虛弱伏在床上,看著那名為母親的女子抓過自己的手往床欄杆綑紮。
那女人好似演練過無數次,手勢熟練迅速,不帶丁點遲疑。她嫵媚的眸子瞳仁放大,櫻唇半張上揚她在笑。
趙野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
不但輸了,府尹怪責義父濫興訴訟。
原婉然擰眉,那怎麼辦,你們不肯就這麼算了吧?
自然,義父盤算等大哥身上大好再打官司,可我等不及。府尹偏聽,大哥傷重,乞兒頭自以為高枕無憂,便來挑釁。那陣子大哥不好挪動,暫住城裡醫館,他病情正危急,乞兒頭帶人在外嘈鬧生事。
不料趙野道:那些人打幾板子便釋放。
怎麼會?
事發不久,義父便狀告衙門,彼時大哥昏迷,僅僅我一人指證乞兒頭,乞兒頭卻有十餘個同夥撒謊,說大哥鬥毆時自個兒摔倒,陰錯陽差撞上地上匕首。
趙野道:我再混帳也有底線,喊他們住手,他們不肯,雙方就動上手了。
相公,你真好。原婉然蹭了蹭他頭頂,旋即又擔心,問道:他們人多勢眾,你沒吃虧吧?
天香閣偶爾有客人發酒瘋,我自幼便學拳腳,將來大了,好替閣裡出力應付。那時功夫不比後來跟大哥學得精,對付三腳貓倒夠了。話雖如此,雙拳難敵四手,以一對十幾人,終究吃力。不久大哥找來了,我們兄弟打得那班乞兒落花流水,小乞兒的頭目不甘心,抽刀子要殺我,大哥擋下了。
這倒不必賠,趙野笑道:我一文錢沒撈著。
咦?趙野居然有辦不到的事?立刻原婉然鬆口氣,這樣好,犯事不成總比犯了事要少些罪過。
趙野道:全託大哥的福。義父瞧出我不對勁,拜託大哥幫忙留意。大哥做事不打馬虎眼,能盯著我就盯著。他笑了,他不止一身武功,還神出鬼沒。每回我確認他不在附近再下手,贓物才到手,他便不知打哪兒冒出來,拎我回鋪上賠罪;我扒人財物,他現身搶走歸還物主;我碰瓷,他出面拆穿我。
她逃了?按原婉然猜度,一個母親陷害親生兒子,定然沒臉見人,溜之大吉。
上吊。趙野答道,簡短兩字聽不出什麼感情。
原婉然將他抱緊,親了親他頭頂。
<h1>第六十二章:名為母親的女子</h1>
原婉然腳底一陣涼氣上竄,但聽趙野繼續說道:所以當初你嫂子在茶水下藥,我吃一口便察出有鬼。他口吻陰戾,那味道我化成灰都記得。
她不知道說什麼好,起身半跪,俯身將趙野抱在懷裡。
你放心,我回天香閣都帶禮物回去,說是我們夫妻一塊兒挑揀饋贈的。媽媽並不求別的,無非盼我好好過日子。他頓了頓,苦笑道:當時我不懂事,到底教她傷心了。
是殺人的事嗎?
對,趙野道:那事得接著下藥以後說。茶裡下藥重,我昏沉沉睡了幾日,好容易醒來,頭一件事便要找那女人算帳,她卻不在了。
趙野一語不發,抱住薛媽媽,這人才是自己的母親,從小到大,恆常保護自己。
他求救喊人時,不假思索脫口便喊薛媽媽。萬幸閣裡龜奴恰好經過房前,隱隱聽得他微弱喚聲,當他和薛媽媽俱在那女人房裡閒聊,走到廳上卻遇上薛媽媽。薛媽媽向來暗存防備,一聽龜奴提起這茬兒,警覺不對,立刻趕到。
趙野向原婉然道:後來薛媽媽擔心宗室打我主意,託關係幫我除出賤籍,義父則收容我。可恨那宗室氣惱媽媽從中作梗,害他煮熟的鴨子飛了,便尋由頭整治她。媽媽挨了頓板子,將養一個月才下得了床。
那女人一轉身,他便使出殘餘氣力掙脫繩索,可惜除卻在手上磨出血痕,沒一點效用。
哎,做什麼?那女人在房門口驚叫,一抹身影一陣風似逼近他所在的紗櫥小間。
阿野!來人是薛媽媽,目睹床上孩子情狀,腳下一滯大驚失色,隨即衝上前解開繩子。
那女人不經意對上他視線,笑顏剎那僵滯,須臾面孔扭曲往後縮,像撞見並閃避一條毒蛇。
我只讓你接兩客人,她說話起先虛軟,繼而似乎記起什麼,捏緊拳頭嘶聲道:當初我一次七個。
那女人彷彿從一次七個這話得到底氣依仗,笑意爬回臉上。她咯咯笑道:我給你找的客人可好玩了,一個宗室,一個乞丐。
趙野清楚記得那日,韓一高燒不退,就剩一口氣。他在床邊照護,急得滿頭汗,牆頭傳來乞兒頭笑喊:韓一,你死便死;不死,往後見到爺,把頭藏進褲襠乖乖裝孫子。
原婉然聞言,血氣直衝腦門,同時感覺趙野撫在自己背上的手一下攢握成拳。
趙野又道:過一日,杜英生報信,說乞兒頭要打黑擂台。
不是還那有姑娘原婉然話說到一半便打住。哪個姑娘樂意上公堂,講述她給人剝衣衫的遭遇?
果然趙野道:她不敢出面。
那,官司輸了?
趙野所言,有些對得上他曾經提及、韓一為他挨刀的光景。原婉然因問道:你大哥胸口刀疤便是這樣來的?
對。事過境遷,趙野依然滿懷歉疚,我險些害死大哥。
原婉然連連搖頭,這怎能怪你呢?是那些乞丐不好,平白無故欺負人、殺人。這些匪人,叫官府逮住了,活該吃不完兜著走。
原婉然莞爾,你這人,也有碰釘子的時候?
趙野笑道: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不過大哥越拘著我,我越要唱反調,有一天我總算甩開他,上小乞兒常聚集的冷巷他略停頓,再開口聲音陰沉:巷裡不止他們,還有個姑娘,叫他們剝得只剩小衣。
原婉然輕呼一聲。
趙野輕撫妻子背脊,我不難過,我氣炸了。那女人怎麼能就死了?她應該懺悔認錯,交代陷害我的緣由。妓女懷孕大多打胎了事,既然她肯生下我,為何又往死裡作踐?
他停頓片刻,又道:我滿肚子氣,便找賣符籙的老道撒火,在他廟裡扔屎、放耗子,捅破他神棍斂財行徑。他在京城存身不住,趁夜溜了。他跑了,我便跟一幫小乞兒鬼混,十幾個人往商鋪字號偷貨物、廟會剪綹扒竊、假裝教車馬撞倒碰瓷。
聽過趙野母子的恩怨,扒手騙錢等事已驚動不到原婉然。她沉吟一會兒,問道:相公,你嗯,光顧過哪些商鋪字號,貨都值多少錢?我們算上利息賠人家。那些你剪綹碰瓷的富人大抵難找了,我們就捐錢給善堂抵消吧。
趙野重提往事,舊恨再上心頭,讓她護崽似一抱,那份不快很快消散。
他閉上眼,把臉頰往那溫暖胸脯熨了熨。這個懷抱雖然綿軟,這副身軀雖然嬌小,卻像急流中的砥柱,觸著便叫他安心踏實。
一會兒,他重拾話頭,道:過後藥力發作,我四肢乏力情知不妙,便起身喊人。那女人抓住我綁在床上,塞住嘴巴不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