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贝克曼黑着脸合上书。
芙蕾雅看了看天花板,忽然乐了,心想这个字我会,自信满满地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哆了。
队伍那么老长,芙蕾雅一开始还激动地听着头顶上传来的尖叫声,半个小时后就开始蹲在地上,哀声连连。
啊芙蕾雅把上半身垂下去,恹恹地说,还有多久啊怎么还没排到?
云霄飞车人就是多。
不怕嘛?
不怕!
那一会不许哭。
手指下女孩的小脸软软的,热气腾腾,好像还有没干涸的泪。她闭着眼的睫毛在他手下颤抖,头发里散发着潮湿的气味。他摁着她的太阳穴,咽了口唾沫。
他撑开芙蕾雅的眼睛,轻轻吹了一下。芙蕾雅眨了眨眼,离他极近得绽开一个笑容。
好了!
一个男人和一个明显哭过的小孩,这种组合如此常见以至于不能引起周围人的一点注意。
芙蕾雅揉着红红的眼睛,一只手拉着贝克曼的小拇指,同时贝克曼手里还提着三大袋玩具,两包衣服,两个帽子,一张游乐园地图,臂弯里塞着三个毛绒玩具他打气枪赢得,头上带着一个兔子耳朵。芙蕾雅头上也带了一个小猫耳朵,脸上是贝克曼画了巨额让游乐场工作人家画的彩绘,手腕上多了一串漂亮的彩珠手链,嘴边油乎乎的,是热狗、棉花糖、冰激凌没处理干净的尸体。
贝克曼正在盘算着接下来要带她去玩什么,芙蕾雅嘶哑的声音传过来。
芙蕾雅越哭越伤心。她现在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没人爱的小可怜,整艘船上都没人喜欢她,贝克曼不喜欢他,波利不喜欢她,香克斯也不喜欢她。这就意味着整个世界都不喜欢她,她又孤独一人了。这全是因为她是个白痴,背不出诗的小笨蛋,连字都认不齐全。她伤心欲绝,恨不得直接自绝于世。
直到她听见贝克曼说要带她去坐摩天轮。
芙蕾雅一下止住了泪,既期待又不太信任地看着他。
sheng bing
芙蕾雅咬了咬笔头,犹豫着下笔:生疬
贝克曼忍住怒火,继续:xiao sheng
你,你,你,你对我很很不好!波,波,波利也不跟我玩。
贝克曼说不出话。
这让芙蕾雅认定了贝克曼就是在骗她,大家都不喜欢她,她不禁悲上心头,又痛哭起来。
你,你,你说的!
自作自受的时刻降临了。贝克曼叹息,我骗你的。
为、为什么?
又绕回来了。贝克曼头疼地摁着太阳穴。
大家芙蕾雅抽泣,大家,都,都,都笑话
他们都是白痴,他们都错了,我也错了。别哭了别哭了,大家不该笑你的,我骂他们。
我也不行。贝克曼说了实话,我今天早上现看的。
呜呜呜雷、雷利
雷利也不行。贝克曼一口咬定。
贝克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希望现在香克斯或者波利就从哪跳出来,立刻就把芙蕾雅哄好。但此刻这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芙蕾雅很明显就是他给弄哭的。贝克曼头皮发麻,喉咙发紧。他抓抓头发,把烟吐出来,抱着她的肩膀,很生疏地安慰她。
背不出来也没事
芙蕾雅呜咽着,哭得更大声了,一抽一抽,脸蛋不正常地红。
芙蕾雅搡了他一把,推开他的手转头就跑。
贝克曼连忙抓住她的手。
喂芙蕾雅,�
芙蕾雅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多少下,等感到手上没有力道了,便把手收回来,扭头就走。她走得又急又快,整个背影缩起来,简直都不像是芙蕾雅了。
贝克曼犹豫了一下,转了下烟头,啧了一声跟上去。
她显然知道贝克曼在跟着她,芙蕾雅整个背都是僵直的。她越走越快,贝克曼也越跟越快,芙蕾雅为了甩开他不断地加速,最后直接在走廊里跑了起来。她没忍住抬起手臂在脸上抹了一下,这个动作让贝克曼心里咯噔一下,他一下冲到芙蕾雅背后,抓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她低下头,喃喃:我背不下来。
手。贝克曼冷酷地说。
芙蕾雅的手缴了一阵,慢吞吞地伸出来。贝克曼拉过来。
像一只蜘蛛
芙蕾雅等待着,却在没有等到任何提示。
甲板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贝克曼教训芙蕾雅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他们最喜欢看那小女孩闹腾腾地折腾贝克曼了,能让芙蕾雅吃瘪和让贝克曼吃瘪一样都是稀奇而让人兴奋的事情,更别说两件事一起发生。
离去。我的嘴穿过
像。
我的嘴穿过,像
芙蕾雅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小本子。
贝克曼说:shi jian。
芙蕾雅趴在桌子上握着铅笔写,死死挡住样子像是写下了一个可怕的秘密,生怕谁看了去。
哦对!我以火的十字,在你的地图
身体的地图。
在你身体的地图,嗯,地图上
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嘀嘀咕咕,还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笑声炸在她耳朵里,她愿意用一切换取自己立刻消失。
慌乱,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她茫然地看着前面,眼前好像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只是幢幢鬼影,她觉得这个场景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芙蕾雅精神一阵萎缩,不由自主地到处乱看,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还要干活,等我洗完衣服
洗衣服又不急。
急的,他们都没衣服穿了。
贝克曼手伸到背后,慢慢摸出一把戒尺。
芙蕾雅顿时藏起小手,喊出声:背下来了!
那就背。
对啊。我今天削了土豆,擦了甲板,现在正要去洗衣服呢。
洗衣服可以等会再说,你的书背下来了吗?
芙蕾雅一下变得愁眉苦脸,眉头不停滴扭来扭曲,嘴里这个,这个不停。
问题是她没干什么。贝克曼说。他深呼了一口气,大喊:芙蕾雅,躲不掉的,快出来。
身后传来一阵轻响,贝克曼一转身,抓着领子把芙蕾雅从酒桶后面里揪了出来。
诶呦呦芙蕾雅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这不是贝克曼吗?早上好啊。
他又走上甲板。甲板被刷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散发着肥皂的味道,绳索和渔网整齐地堆在一边,透着一股讨好的意味。
贝克曼冷笑了一声,摸出一根烟点上,白色的烟雾慢慢升向天空。每次芙蕾雅一乖乖干活,就代表接下来一整天肯定有贝克曼可气得了。
拉基·路打着哈欠走出来,一下愣了,退回去又再开了一次门,门外还是干净的甲板。
周一的早上,太阳升起来,照耀着雷德弗斯号的甲班。东面的天空泛着桃白,露珠挂在甲板上犯出清新的味道。今天的天气十分美妙,芙蕾雅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芙蕾雅。
没人应。
贝克曼啧了一声,道:今天到此为止。
芙蕾雅喜形于色:oh yeah!
下周一。贝克曼冷酷地说,我要听你背。
连犹豫都没有了,芙蕾雅把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诗直接喊了出来:
两个黄鹂鸣翠柳!
慈悲为怀,后面的事情就不说了。
老师!
贝克曼一拳砸到她脑袋上。
昨天的课文复习了吗?贝克曼忍住怒火问。
廉颇老矣?
红,红杏出墙!
国破山河在?
芙蕾雅抓头,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相关的记忆:一晃白鹭上青天?
贝克曼这个火啊,但他忍住了,想看看芙蕾雅到底能错几个,他压着嗓音继续问。
举杯望明月?
贝克曼彭的一声把书扔下,打开书桌捞出戒尺。
芙蕾雅顿时就蹦起来了。
下一个词:贝克曼咝嘶地说,戒尺拍在他手心啪啪直响,英勇帅气。
作恶多端。
可恶的贝克曼作恶多端!
小肚鸡肠。
芙蕾雅大喊:贝克曼对我指手画脚!
贝克曼眉头一皱,虽然带着情绪,也不算用错了,勉强点头。
拉帮结派。
<h1>十六岁的芙蕾雅</h1>
连线题。贝克曼选择了一个简单的题目,敬爱的?
芙蕾雅扶着皮肤下梨花木的椅子,拉着长音,不情不愿地回答。祖国
造句。贝克曼摁着鼓鼓做跳的太阳穴,咬牙切齿,说人话总会吧?
芙蕾雅咬着嘴唇瞪着他。
指手画脚。
芙蕾雅:小壭
ji hui
芙蕾雅:几会。
我好累哦,贝克曼。
这才多久,根本没有你的训练量大吧
我才不会哭呢!
贝克曼看了看她红红的眼睛,现在眼眶上的泪还没完全干呢。注意到他的目光,芙蕾雅脸红了,胡乱抹了一把。
走吧。贝克曼说,带着芙蕾雅轻去排队。
贝克曼退后一步,他又想抽烟了。
你想玩什么?贝克曼问。
云霄飞车!
贝克曼她委委屈屈地喊,眼睛,睁不开。
进东西了吗?
贝克曼放下东西,弯下腰,拉开她的手,看了看她的眼睛。
真,真的吗?
贝克曼长叹了一口气,只要她不哭了,干什么都行。
贝克曼偷偷摸摸带着芙蕾雅上了岛,摸进游乐场。
雷,雷利!呜呜呜雷利先生哇哇哇哇哇!
贝克曼头都大了,他上哪给她找雷利去啊,他就是真能找到,香克斯还不得跟他拼命。
他转着圈安慰她,企图用其他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太可爱了,大家都太喜欢你了,我怕你无法无天。
芙蕾雅抽抽噎噎,你,你说谎!大家,都,都不喜欢我,都嘲笑,我!
真没有!贝克曼恨不得给她跪下了,只要她别再哭了。
芙蕾雅大声地吸鼻子,贝克曼掏了掏,套了张卫生纸给她擤鼻涕。
擤完鼻涕继续呜咽,大家都都,都,不喜欢我!
没有没有!贝克曼立刻说。
芙蕾雅眼睛瞪起来,怒吼:他可以!
好好好好他可以他可以。现在芙蕾雅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说地球是方的,太阳是红的,贝克曼是大傻瓜,那她也是对的。
呜呜呜呜呜我,我,我好笨
我我我好笨!
你不笨!贝克曼连忙说,你不笨,谁都背不出来,真的。
你,你你、就就就就,能!
贝克曼越过芙蕾雅的肩膀,看见她歪歪扭扭地写下:时间。
虽然字很丑,但至少写对了。
贝克曼点点头,继续:
放开我!芙蕾雅爆发一声大喊,一起爆发的还有她的哭声。她努力压抑住,但还是哭得越来越凶,不停地的打着嗝,一句完整地话都说不出来。
贝克曼慌乱地抱着她的肩膀,轻拍她的后背。
芙蕾雅挣扎了一阵,挣不开,慢慢不动了,蹲下地上嚎啕大哭。反正已经被看见了,她也不再忍了,眼睛一下开了闸门,不可收拾地泛滥起来,难以言喻的委屈与伤心,一直以来的诸多烦恼一下全都涌上了心头,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伤心,哭得浑身都抖了。
眼眶红得不像话,泪水已经满得满脸都是,尽管她死死咬着牙,但下颚还是抖得厉害。绿眼睛隔着泪水倔强地瞪着贝克曼,下唇不自觉地撅起来,不停地吸着鼻子。
贝克曼直接就傻了。
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对付鼻涕小鬼的男人现在站在鼻涕小鬼面前手足无措。他张张嘴,只有烟掉下来,屁都说不出来。
一共十下,贝克曼控制着力度,让她既能感到疼,又不至于受伤。他做好了要跟芙蕾雅拉拉扯扯,忍着她大吼大叫,死缠烂打逃避惩罚的准备,她每次都这样,十下其实能打到她手上的有三下就不错了。但今天芙蕾雅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结结实实地挨了这十下。
贝克曼大吃一惊,越打越轻,狐疑地看着她。
见芙蕾雅真的挨打了,甲板上的气氛一下火热起来,大家跟过年一样高兴,兴奋地叫着贝克曼和芙蕾雅,拍手称快。
芙蕾雅听见他们发出嘻嘻笑声。芙蕾雅的胃里好像多了一块石头,沉沉地往下坠。
她抬起眼皮小心地看向贝克曼。贝克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酷,神情不屑,好像再说芙蕾雅是个没文化的笨蛋。
世界突然产生了变形,甲板笔直的接缝线条变成了不断起伏的波浪,海面忽远忽近,每张人脸都无限地变大拉长,笑声巨大而刺耳,山一样压在芙蕾雅身上喘不过气。
一只。
像一只,一只,蜘蛛?
对。
烙下。
在你身体的地图上烙下印记离开
离去。
如此高压的紧急情况下,她勉强找到了对于那首诗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嗯我我我我以
火。
他们光着也能活。贝克曼无情地说。
啊香克斯还要我帮忙刷牙穿衣服,我得去帮他。
他断了一条胳膊不是断了两条胳膊,他自个能做。先把诗背了,两分钟就够了。
芙蕾雅顿时傻眼了,抓抓脸颊,支支吾吾。
贝克曼的眼睛眯起来。
甲板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俩。
书芙蕾雅的五官扭成奇怪的形状,小声喃喃,什,什么书啊我不知道啊。
别装蒜。我一周前就告诉你了,周一,也就是今天,要考你背书。背得怎么样了?
我我我我芙蕾雅着急地思索,不知道该用个什么借口才能逃避惩罚。要是香克斯在就好了,香克斯在贝克曼就不敢打她了,但香克斯十点才起床呢,贝克曼也知道,他肯定是专门挑着香克斯不在的时候来找她的麻烦哼,大坏蛋。
复习了。芙蕾雅没劲地回答,眼睛直盯着窗户,上面有两只黑乎乎的小虫子正在打架。
贝克曼在玻璃上弹了一下,虫子立刻飞走了。芙蕾雅大失所望。
听写!贝克曼冷酷地说,把你的本子掏出来。
你起得挺早啊。
这不是干活嘛。芙蕾雅抖抖抹布,脏兮兮的小脸上展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干活?
见鬼了。他说,今天又要发生什么?
她的小屁股要开花了。
她干了啥?
芙蕾雅!
没人应。
贝克曼推开后厨的门,门后的金属桌上摆着满满一桶削好皮的土豆。他的眼睛眯了眯,走进去转了一圈,弯下腰看看桌子底下。没人。
啊芙蕾雅哀嚎。
不许嚎,那么短,十分钟就背下来了。下周一一早,你要是背不下来。戒尺敲击手心发出可怕的声音。
芙蕾雅一下背过手,紧张地保证:我我我我一定背下来!
阳光灿烂,午后的房间温暖宜人,芙蕾雅的心却拔凉拔凉的。
她捂着屁股做数学题,在椅子上挪来挪去,恨不得立刻蹦起来。贝克曼在她身后啪啪拍着戒尺,忍耐着怒意奔腾。香克斯的红脑袋从门口冒出来,小心翼翼地看进来。
正东张西望的芙蕾雅一下就看见他了,丢下笔,哇哇大叫着跳起来,奔向香克斯。香克斯笑着接住她。
家和万事兴!
贝克曼老不说她错,她还自以为糊弄过去了,越答越溜,越答越自信。
红酥手,黄藤酒?
明月明,明月照沟渠!
借问酒家何处有?
姑苏城外寒山寺?
芙蕾雅含泪道:贝克曼英勇帅气
诗词!贝克曼牙都在颤了,都是我讲过的。我说上一句,你说下一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
恶心的贝克曼小肚鸡肠!
贝克曼冷冷地又吐出一个词,英勇神武。
芙蕾雅一下抬起下巴,鼻子翘到天上去:芙蕾雅大人英勇神武!
贝克曼拉帮结派!
太简单了!不要只加一个主语,下一个词:鼠目寸光。
愚蠢的贝克曼鼠目寸光!
亲爱的?
妈妈。
丰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