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了。阿程轻轻点头。
其实总共没有几个人,稀稀拉拉,不知所措地在门口杵着,还要是不是给推过去的病床让路。
老师早年也带过一些研究生。后来因为不愿参与领导们站队,被边缘化了,索性只做讲师,偶尔接接项目。老师脾气随和,却不热络。像阿程这样各奔东西后还念旧的学生,本来就很少。
下雨了?淋到了没?
阿程从住院区出来迎小陈,很麻利地接过小陈手上的东西。
小陈摇了摇头。男友阿程也是那种典型的男性beta,勤奋踏实,五官方正。他们处了三年,感情一直很稳定。其实你问一个beta,他们很少评价什么,最常说的形容词就是稳定和不稳定。
一
小陈捧着现场组合的花束走去车站。老天开始落雨了。啪嗒啪嗒几滴点子,雨不大,但落在地面很明显。她调整了一下花束的角度,转向怀里。最后她挑了香水百合,康乃馨和满天星。小陈虽然是一位女性beta,但她也说不上好不好,大抵花都是这样的吧。
阴天的主路却很热闹,看起来很高级的,叫不出名的跑车在到处穿梭,还有加长版豪车点缀着硕大的鲜花和彩带,显得小陈手上这捧有点寒酸。
呵,只是没有其他事做而已。老师想了想,并不太认可。即使到了这个场合,老师也不会照顾人的情绪,说场面话。
哪里。当年同学们都很喜欢您讲课。阿程立即换了个话头。我们要提前很久,才能占到座呢!
宝贝你在哪儿呢,我看要下雨了。
我还在花店。外面的云层阴沉沉的,遮得人都呼吸不畅。说到这里她感觉有些疲乏,跑了三家花店,仍然没有中意的。
随便买点就行,老师他不挑,也不讲究这些。人来了就行。阿程这话不是敷衍,小陈却觉得不太好受。
病房内的场面就这样胶着着,只有老师一个人真心有喜色。就像是一件期待了很久的旅程终于要到来。
但大部人还是普通人。
老师,您为什么这么喜欢科研呢?有人试图活跃气氛,提一些不那么沉重的话题。
不要放疗化疗,不要抢救,不动手术。刚被抢救过来的老师,飞快地签过了很多医院的知情书。不用麻烦,简单一点。眼角膜可以捐了。剩下的,给你们做病理解剖。算是派上点用处。
隔壁床是正在哭天抢地的一家老小,听到老师这样公事公办地嘱咐后事,险些有些背过气去。
不是没有劝过。可他们后辈,也没有劝说老师的立场。老师又实在镇定得可以,还定期和同事谈项目,比同期病友都坦然,于是令他们总有错觉,觉得奇迹会发生。
除了寒暄,其实也没有太多话可说。学生们对老师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独居,没有什么亲眷。老师的私生活几乎是空白的。甚至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人现身。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显得格外凄凉。
其实在男性beta里,老师已经十分出色,气质也上佳,偏偏过得像一个标准的beta,一离开讲台或实验室,就无声无息,泯然众人。
老师,您要不再考虑一下。忍不住说话的是一个有点焦急的alpha,化疗的话
雨有一阵没一阵的,天色暗了下去。屋子里响着机器错落的蜂鸣声。
谢谢大家,今天来看我。老师身上插着简单的氧气管。他刚打过镇定针和止痛,说话中气不足,但语气还算平缓。阿程,小赵这几天你们陪护,也是辛苦了。
说到这里,那少年似的中年人,眉头微微蹙起来。他已经很消瘦了,眼神却很亮,就像在讲台时候一样亮。那双眼瞳比常人浅一些,是一种不彻底的灰,平时看起来雾蒙蒙的。小陈知道,老师虽然性格不热络,一直是个很负责的好老师。毕业的学生有什么困难,他都会尽力帮忙。
课堂外,老师很少开口,所以每个字都很有份量。
小陈化了淡妆,和阿程挨着坐在一起。日子辛苦,但两个人都很甘愿。老师的淡淡目光扫过他们,停顿了一下。
那是一种长辈的欣慰。
<h1>1</h1>
真的不好意思小姐,组合好的鲜花都卖完了。
店员在围裙上搓着手。这挑选的功夫,背后已经排起了长队,从湿气氤氲的花店一直延伸到外面的阴天。
说是庆祝生日,但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每个人都带着一种拘谨的微笑,怕看起来不够喜庆,又怕太喜庆了。
反而是病床上的寿星看起来更有精神。
大家坐。
还好。还好也是beta们最常用的回答,他们很习惯这样说,但alpha和omega听了就觉得太平淡无趣。
小陈和同事们打了招呼,今晚不算上工。就算再beta,她也不想在老师生日聚会一直穿着白大褂。
人都来了?
也许该早点准备的。可是阿程也是昨晚才忽然听老师说,今天是他生日。小陈还在实习期,医院排班很多,钻空出来已经很不容易。
赶到医院的时候,花束外包装的纸已经有些淋湿了。小陈进门前甩了甩,又不敢太用力。不论档次如何,这些花朵总是娇贵的。
住院部有一种压抑的安静,偶尔有病床滑轮匆匆推过的声音。
知道了,就要买到了。
要不要我来接?
先不用了,你先张罗着,时间还够。
喜欢?老师缓缓地咂摸着这两个字,他的味觉早就没有剩下什么,已经靠输液维生。那算是喜欢么?
当然!学生们找到说好话的由头,七嘴八舌起来。您不是早就做出了xx实验说完就觉得不妥,老师少年成才,英年不治,越发衬托现在的不幸。
您总是在研究室待到很晚。另一个人赶紧接上。节假日也去。
可那里有什么奇迹。
吵吵闹闹、惊慌失措的病人们陆续康复出院,老师的情况每况愈下。
不要难过。老师也察觉出他们的低落,但没有余地。老师怕疼,不想浪费资源。只想走得干净一点罢了。
不用。老师摆摆手,很果断。今天大家难得来了,不聊这些。
小陈在心底叹气。这老师平时脾气有多随和,做起决定就有多固执。住院这段日子,他们也领教够了。
医生怕固执的病人,更怕固执又懂行的病人。老师对自己的绝症十分清楚,甚至要了详细的化验单,每天当教学样品看。
可他重病昏倒,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事,若不是小陈恰好在这里实习,阿程他们都不会知道。
老师,您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看着病床上苍白又那么年轻的一张脸,阿程又难过起来,只能勉强挂着笑容。
其实小陈常常忘了老师是一位长辈。小陈当年刚认识阿程的时候在校园,也听过老师的课。那时候老师就是一副学生样子,站在讲台上不太服众。如今五六年过去,老师看起来仍然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这是小陈帮老师填表的时候知道的。
再比如说,老师在学校用的都是化名,好像就怕出名似的。
但老师讲课十分不错,即使不带学生了,还有很多人慕名去听。阿程聊起来也很惋惜。老师在科研方面十分优秀。或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许是beta很难晋升,一直不温不火的。
我不需要红玫瑰。小陈没想到这个普通日子,捧花竟然也很抢手。其他组合都可以,生日用的,很急。
红玫瑰反而有剩。店员遗憾地笑。订完的都是生日祝福。今儿真是个大日子。
小陈还想补充什么,但她的手机响了,男友阿程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