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不知道她家具体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爸妈的名字。他越说眼神越僵硬。
小马蹙起眉头,用为难的语气道:警察也不是万能的,如果没有可靠的信息,我们的工作会很为难。请你再想一想吧。
李存根微微垂下眼睛,我的事情全部都跟她讲了,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一句也没有。
小马抛出一连串问题,口齿流畅的年轻男人却卡壳了,沉默了一会儿,她是我家一年前买来的,前段时间我去矿上工作,我舅舅把她带出去,然后她就不见了
买来的小马也清楚当地一些买媳妇的习俗,甚至好些买来的姑娘逃跑后被抓回来,也有一些当地警署的功劳。他抬起头看向李存根,对方脸色泛着白,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于是又低下头。一般这样的案件他们不会接,本来他所在的警署就不大正规,是一个极小的分支,做些简单的小事还可以。
买卖人口犯法,但是本地多年的习俗,心照不宣进行时,民不举官不究,而且既然人已经脱离掌控,很多人都选择不再追究。小马心里想着拒绝的说辞,如果不出意外,她大概现在已经回家了,就算你找到她也不一定还愿意跟你回来。
我叫马江文,是这边的警员。你叫什么名字,需要我帮什么?
对方自称李存根,今年二十岁,确实如他猜测,年纪很小。不过有点奇怪,二十岁的人,找到警局,虽说有点初到新环境的拘束,但是很平静,脸上的表情略显麻木地贫乏,问一句答一句,行尸走肉似的。
一点没有一般报案人或惊恐或气愤或焦急的情绪,叫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要先了解情况吧,小马拿出记录本,要找人的话,我需要了解一点基本信息。比如对方的名字、年龄和跟你的关系,走失的时间和地点。
三月份了,绿意侵染大地,早春的清甜气味叫人心情愉悦。凉风在日光的照射下依然刺骨,波光粼粼的水面微闪着稀碎的光。
成功了!小马按捺住兴奋,你知道,我要查东西就要走访很多地方,打点很多人,这些都需要钱。我本人并没有那么多钱,需要你事先支付,你看可以吗?
还没开始查,就要钱,实在有点心虚,但是为了证实自己的专业性,小马义正严词,每个星期我都会向你报告进度,而且会提供一份花销单,除了我的人工费,每一份支出都明明白白。
年轻男人表情凝重,抬起头道:这一次我要给你多少?
尽管理智一直在挣扎,实际上说出口的话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想法。要成功骗过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就算最慎密的阴谋家也会有计划的实施骗术,他这样临时起意可以成功吗?
从谈话中可以得到,李存根在建筑工地上班,学历肯定不高,没有通讯工具信息也了解不到位。而且他参与买卖人口,算是潜逃的犯罪分子,就算失败,对方比他更怕见警察,这样说来,所有情况都对他有利。
心理上很过不去,可是李存根是一个罪犯啊,骗一个罪犯的钱,也没必要有什么心里负担吧。对方做过比他可恶一万倍的事情。他想找人,尽力帮他找就是了,就当那笔钱是报酬。
我不知道,我也不会说,我只知道你们有找人的路子。而我要找到她。
小马狠狠咽下唾沫,对方立马又恳求起来,你帮帮我吧,我好想见到她,我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我可以等。需要多少钱,我都会给,你帮帮我
钱,多少都给,小马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对你有那么重要吗?找她花的钱,或许都够你再买一个了。
要报案吗?先进来吧。上下打量一眼,冷风吹进脖子,小马缩着头让开一条道。
年轻男人踏进屋里,低头望着自己脏兮兮沾满黄泥巴的水桶鞋没有动弹。
这边的地毯,将就擦一下吧。
年轻男人接受不了这样的说法似的,上前一步,诚恳道:不管要多长时间,多少钱都没有关系,我愿意等。我只想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高瘦的身影靠得太近,压迫感瞬间袭来,小马微咽唾沫,我昨天已经提醒过你了,花费真的很大。而且还不一定有结果。
我会付钱的。我要找到她。
马警官。
听到叫声小马抬起头,年轻男人坐在马路牙子上,穿着昨天那一身衣服,直直看过来。小马有气无力道: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想去警署找你,但是约好十二点半,现在过去恐怕打扰到你。
到时候叫领导拒绝他就好了,或许都不用他出面,这样想着,下班之前见到领导先说了李存根的事情。对方也不想招揽麻烦,自然也认为拒绝比较好。
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八点,几个屋子都黑漆漆的。以前回来母亲都会等着他,房间是干燥温暖的,桌上会有热腾腾的饭菜。前段时间相依为命的母亲突然脑溢血住院,医生说很有可能需要到大医院做手术,而且还不能保证寿命。
那样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工作这些年虽然攒了些钱,但是根本不够,交往了两年的女朋友听到消息,果决地说了分手。直到现在都还觉得恍惚,小马擦干眼角,收拾了东西去医院。
一定是正规的不理他,小型的又没能力,而且对方给人的感觉似乎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所以没有人愿意帮他吧。小马不断解释,对方却不能接受,一直在恳求,这样吧,明天我问问我家领导,看看有没有办法帮你。
闪躲着对方紧逼的视线,掩饰着由于敷衍而引起的心虚,小马找出一张纸,写一下你的现居地址和电话,到时候我联系你,在此之前请稍微等一等可以吗?
我就住在城外的建筑工地上。我没有电话。
并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当然作为一个正常有良知的人,尽管刚开始上班因为人微言轻,不甘对买卖人口的风俗多加指摘,叫他当帮凶多少也不肯。小马摊开手,实在不行,资料太少,工作几乎无法展开。而且北京那么远,就算我过去找,资费也是一笔庞大的数目,何必白白浪费呢?
警察的工作不就是找人吗?
那也得在一定的基础上啊,而且你也知道这个警局很小,只有两三个人罢了。
<h1>新增番外</h1>
新年已过,按说南方的天气不该如此寒冷,却从两天前就开始下雨,一直没有停过。路上泥泞,给出行增加了不少难度。
吃完饭,泡上一杯酽茶,小马专心致志地整理一些文件。警署的门铃声响起,小马应声望过去,想着真的有事情一定会自己进来,于是低下头继续跟各种报告纠缠。
沉默的气氛就此展开,小马斟酌片刻,你知道的,只靠你说的这些,让我们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恐怕很难找到的。
李存根嘴唇抿地死紧,还没开始找就说找不到,谁也不会开心,小马道:真的很为难。
我会给钱的,请一定要帮我!
她家在北京,身无分文,不可能这么快回去,我舅舅说她就在这一代不见的。我必须找到她,她是我媳妇。
小马转着手上的笔,感到为难,她具体是怎么不见的,请你详细交代一下,还有她身上有没有跟别人不一样的特征。这样有利于我们查案。
暂时想不到全面的拒绝的说辞,对方情绪很淡,但是谈及到那位失踪的媳妇时,语气中含着一股决心,担心对方情绪失控,只好暂时先稳住。
小马年纪也不大,在这个小小的警署干了好几年了,属于整个工作环境里的最底层,接触过许多奇葩的案件。之前甚至让他们帮忙寻找已经丢失了半个月的牛的,虽然天天干得都是鸡毛蒜皮没什么有进步价值的事情,那样的案件还是叫人觉得哭笑不得。
她叫陈娇,是我的媳妇,今年二十三岁,两个月前从这里不见的。她长得漂亮,身高一六五,不到一百斤。那天穿着一件粉色的袄子黑色的棉裤,头发中长,皮肤很白。年轻男人用低沉的嗓音说着,语句顺畅,脱口而出,似乎练习过千百遍。
对方应该对他很重要,大大小小的特点都记得很清楚。小马心里这样想着,手上不停做着记录,她是怎么离开的?你们之前有吵过架吗?她娘家你去过了吗?
听见这样说,只见对方小心翼翼把泥巴刮在地毯一侧,确认干净了,再次看向小马。小马请他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他便轻轻坐下一半屁股。由于个子高腿长,沙发与茶几形成的逼仄空间让他坐得不是很舒服,表情却很平淡。
小马就在对面坐下,略带审视的情绪打量对面的人。穿着干净但是老旧,粗布衣裳宽宽大大,布裤子只有空空的一层,黑色的水鞋套在细长的小腿上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头发剪得像是劳改犯才会用的寸头,很适合他的脸。总之着装和发型都是很普通的农民扮相,但因为自身条件的优越,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
尽管猜测对方收入不高,小马还是选了一个保险点的问法,你有多少?自然多一点进展可能就更顺利一点。
二话不说,年轻男人从衣服里掏出三千块钱,一股脑塞进小马手里。太轻易拿到钱,居然觉得不真实,小马脸颊发烫,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既然这样,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再好好想一想关于她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这样才有利于我找人。
再三叮嘱不要再去警署找他,以免被上面知道他偷偷接案,导致找不到人。小马一脚深一脚浅回了警署,刚开始一个星期确实很卖力,根据李存根提供的消息,细细查访陈娇可能出现的地方。自从在旅馆失踪之后,还有人见过她,却因为信息的不详细,终究进行不下去。
我的想法是,我也算是有经验的人,虽然我们警署不管你的事情,但是我个人可以帮你找。就是以我个人名义接你的案,不过不能让警署知道,到时候我会受罚,帮你找人的事情恐怕也要中断了。
对方久久不回复,小马紧张地心脏直跳。
可以,只要你帮我找人,怎么都随你。
不知道,没有她的时候,日子过得很轻松自在。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觉得是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我一直都不觉得山里闷,她不见了之后,不知怎么,熟悉的一切都变了味道,空旷地叫人喘不过气,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她跟我描述外面的世界,想回家的时候也骂我,可我还是好高兴,她跟我说什么我都高兴。
我想找到她,想跟她住在一起,想照顾她,想每天都能看见她。他的声音是痛苦又是思念。
小马受到极大的震惊,他唾弃李存根买卖人口是真,折服于他投入的深情也是真,复杂地开口道:你要真想叫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先说好,我领导已经明确拒绝了你的事情,有钱也不会帮你的。
对方的口气变得不讲道理,小马不耐烦起来,你有多少钱啊,数目的庞大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就算最后找不到,费用也不会退。最重要的,我们警署也不是拿钱办事情的地方,我们吃得公家饭,你明不明白?
可是之前王志刚的媳妇跑了,就是你们几个警署帮忙找的人。他给你们送了礼。
面对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小马眉心一跳,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挺有时间观念嘛,小马的感官好了一点,这样也好,省的白跑一趟。
既然遇到了,就在这里说吧。
本来想坐下,看看周围大滩小滩的水坑,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小马立在树下,你要找人的事情,我已经跟领导说过了,由于资料的残缺,确实没有办法帮到你。所以,还是算了吧。
母亲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子很轻盈单薄的样子,小马心里一阵揪痛,主治医生招他过去,准备准备吧,情况恶化了,必须尽快送到大医院治疗。
看完母亲,小马精疲力尽回到家,双手耙着头发,无助极了。治病需要钱,很多钱,那么多钱到哪里去弄呢?
到了第二天,雨水依然没有停,空气都是潮湿黏腻的。小马拉耸着懒散的步子穿过马路,往警署走去。
应该是在建筑上上班吧,了然地点点头,小马咂舌道:没有电话我怎么联系你?
明天下午我来找你好吗?你几点下班,十二点会休息吗?
小马倒是无所谓对方什么时候来找他,不过是早点或者晚点拒绝他罢了,没有区别,你十二点半过来吧,那个时候这里人都在。
李存根面色不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体前倾,几乎在失控的边缘,请你一定帮我找到她。我真的很想见到她。
那一副恳求的姿态很卑微,头抵在拳头上,实在没有办法了。小马有瞬间的动摇,你别这样,我也想帮你,可是真的不行啊。
我已经找过好多家警署了,不是把我赶出来,就是说找不到。你帮帮我吧,请帮我找到她,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然而门铃响了好久都不见有人进来,小马离开桌子站在一侧开了一条门缝,你好,这里是隆启镇公安所。
门外站着穿着单薄的年轻男人,年纪相当年轻,大概二十出头。个子高挑,小马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我要找人。对方的语调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