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地蜷缩着，绷紧了身体，不敢呼出一口气。
又一声尖叫，这次近在眼前，只有几米。那声音颤动着，仿佛表达着不满。
随着沙土渐渐沉落在地，视野重新清晰，阳光重新洒在石子路上，连头痛耳鸣都消失了，唯有眼睛些许痛痒，似乎那不可名状的存在也躲闪不见。
季白舟心底不断劝告自己，我只是来到了大象区，狮子园区里这里太远，我应该立刻结束参观，前往猿猴区。
不像游客拥有虚线地图，他能做的只有冷静下来，不被恐惧占据思绪。
青年机械迈动步伐，好在这次没有迷路，他正确地来到了猿猴区。向来活泼的长臂猿们此时安静地蜷缩在角落，只有些小猴子凑到他面前讨食。
这不是大象，这是什么怪物？
他揉着眼睛，质疑着眼前的一切，反复从告示牌获得慰籍：大象，现存最大的陆生动物，属于长鼻目，皮肤厚但毛发少，鼻与上唇愈合成圆筒状长鼻，两个上颌门齿大而长示意图上的动物拥有灰色的皮肤。
他向大象望去，只见象群中又模糊地出现了几头矮小身影。皮毛雪白，尾短，角长而直，血红的眼睛迟钝地开合，瞳仁呈长方形。
男人接过字条，微微挑了挑眉。
聪明的女孩。他轻轻摸了摸澪衣的头顶，做得很好。
见对方似乎下了结论，她着急地抓住头顶的大掌：你们不可以送他去海洋馆！
你知道他为什么晕倒吗？请你理解，小姐，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他那个时候状态不太稳定，眼睛很红。我给他喂了镇定剂，这药我平时也有服用。
澪衣拿出药瓶示意：你把他送到医院，可以查到血液成分。
男人并不意外，迈着长腿稳步跟来，甚至俯身用手护住她的头顶，避免被尖利崎岖的山壁刮蹭到。手工制的皮鞋沾上沙土，显得格格不入。
澪衣强迫自己从茫然虚浮的不安中抽离。
他是饮料店的实习员工，刚上任一个多月。今天休息间的饮水机被人投毒，他喝了之后企图来狮子区自救但晕倒在猿猴区，被我发现。
发生什么了？
一个身型高大的中年男人踱步而来。他身着苍绿的西服三件装，雪白笔挺的衣领下系着一条香槟色领带，看着庄重而不失随和。
看到瘫坐在地上，神色惊慌的少女，他愣了一下，扶了扶金丝眼镜的鼻托。
她似乎也曾坐在雪白的车上，身边的人昏迷不行，不论怎么呼喊，对方都不会响应。
记忆混乱如粥。飞速地浆洗，凝聚又融化。
意识中唯有车辆尖锐的呼鸣。
兔耳缓缓消去，清瘦的身形一下子栽倒到她怀里。
澪衣吃力地扶着季白舟，翻开他的眼皮，见血红已经褪去，才长舒一口气。
诶，你，就是你！谁准你进来的！
我是姜澪衣啊，今早还在卫生间跟你做爱来着！
真好，最后还能看见�
青年似乎已经失去了听力，只是捶打着胸口，奋力地呼吸着，猿猴区是安全的，它似乎发现不了我们的区别
他明白，自己也像之前的游客那样迷路了，可他不敢停下脚步，拼命奔跑着。
一片围墙跃入眼帘，季白舟绕过去，却并没有看到在草地上打滚休憩的白狮子们。地面是干涸开裂的泥土，隆隆的响声自地面传来。
他颤抖地转头。
它并没有来大象区。
狮子区它不会去，那么只剩下两个选择，兔子区，还是猿猴区。
猿猴区路途更近，澪衣不愿耽误时间，在她不顾员工阻拦地闯过猿猴区的封锁带后，终于在园区深处看到了季白舟即将踏入右侧道路的身影。
是姜澪衣。
少女自饮料店一路跑到狮子园区，却没有发现季白舟。原路返回，大象区不知何时已经被封锁，里面毫无动静，只有维护安全的蓝衣和排队等待的游客们立在路边。
兔耳人进去了？为什么封锁，里面还有没有员工？澪衣焦急询问。
只有两种选择。做人还是成为兔子，瞬息就能决定。
仿佛有幸灾乐祸的笑声在树荫下悬浮。
他绝望地伫立在路边，脑仁又逐渐疼痛起来。
保守起见，不离开猿猴区，顺着左侧的参观通道，走到地图虚线左侧的安全区域。
季白舟祈祷着前行，但很快又绕回了原点。
他刚上任时，曾见到来不及赶到狮子区的游客活生生变成一只兔子。毛孔里长出雪白的毛发，筋骨嘎吱作响，身体缩成巴掌大，头颅却还维持着半人的模样，丑陋可怖。
此时前往狮子园区，会不会又绕到大象远区？
身体打着抖，脑子却飞速运转，这种情况下，如果正常的路无法通往狮子园区，会不会猿猴区右侧才是正解？
青年伫立在分岔路前，死死咬着嘴唇，连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都不管不顾。
<h1>day3-海洋馆</h1>
季白舟沿着红砖路快速奔跑，他锤打着胸口，不断咳嗽着，眼睛红肿发痒，警笛般尖锐的耳鸣一遍遍回荡着。
进了狮子园区就没事了，他这么安慰自己。
四周依旧没有任何游客。
他小心翼翼离开假山，来到参观通道上。
远处的转角静静延伸着另一条路，四周的树荫灌木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想来有人认真打理过。
季白舟摸摸小猴脑袋，勉强挤出个笑容。他三两步胯进栏杆，躲到一处假山前，四处环视着。
一声愤怒地尖叫在园外响起，阴风卷过，尘土碎石扑面而来。
空气顿时被沙土遮掩，昏暗一片。黏腻阴冷的视线穿透沙暴般的空气，在他身周扫荡爬行，仿佛要将目标勒死，再剜下一块肉生吞活剥。
山羊在象群里。他撇开头，不敢细想，动物园只有绵羊区，位于地图虚线的左侧。
整个动物园根本没有山羊！
头痛更加严重了，耳鸣到几乎失去全部的听力。
手心的触感柔软滑嫩。
见男人垂眸看着二人相握的双手，澪衣赶紧补充：员工守则最后一条，没有死去的蓝衣员工应当前往海洋馆。但那个地方很危险，他没有呆在那里的必要！
他喝水时，你在身边？
是的。
澪衣惊叹于对方的锐利，我当时在收银台睡觉，醒来后发现他留了一张字条，才发现休息间的饮水机出了问题，所以出来找他。
远处伫立着一群非人生物。他们体型巨大，腿粗得像柱子，蒲扇一般的耳朵扇动着，扬起尘土，鼻子粗长，向上昂扬着，发出恐怖的嘶吼。双眼猩红，浑身雪白。硕大的头颅上是一对长长的无毛兔耳，四仰八翘地耷拉着，时不时抖动，挥去周边的蚊虫。
五头？不，是十五头，还是五十头？
雪白的兽群向他走来，地面摇晃着，季白舟瞪大了眼眸，赤红的瞳仁剧烈抖动。
投毒？
是的，水是粉红色的，被人动过手脚。
男人的手指在下巴摩挲着，镜片后橄榄绿的眸子微眯，金棕的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芒，眼窝深邃，鼻梁高耸，皮骨包裹处却透着东方人的温润谦和。
领头蓝衣絮絮说着，期间那男人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身姿笔挺，衬衫下饱满宽阔的胸膛蛰伏着坚韧而雄厚的力量，只有眼角暴露出些许岁月的痕迹。
这位小姐，你好，我是动物园的园长。请问你和这位蓝衣员工是什么关系，知道他的情况吗？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宛如上好的低音琴弦，可澪衣无意欣赏，她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员工们，示意他到假山的另一侧说话。
将二人送至狮子园区假山处，一只凶猛白狮一跃而上，作势要咬破地上青年的喉咙。少女冲上前去，打着抖护在季白舟面前，两股战战，宛如一只可怜的雏鸟。
众人看得心胆俱裂，谁知白狮子绕过赴死状的少女，在男人的脖颈处嗅了嗅，拿爪子扒拉了两下，打了个喷嚏。路过时还拿尾巴甩了两下澪衣，似乎在嘲笑她大惊小怪。
蓝衣们见人还是没醒来，正七嘴八舌地讨论季白舟去处，一道威严的声音维持了秩序。
几个阻拦的蓝衣冲了过来，看见她怀里的男人，也是一愣。
他们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商量片刻后，决定将二人带到狮子园区再做处置。观光车上，面色苍白的少女紧握着青年的手，紧紧地和他贴在一起，身体不住颤抖着。
似曾相识。
眼看青年的耳朵在模糊中化成了毛茸茸的兔耳，澪衣心下一急，掏出药瓶挖出四颗药片就塞到男人嘴里。
咽下去，快点！
青年茫然地眨眨眼，乖巧地滑动喉结。
白舟哥哥，季白舟！
她气喘吁吁地冲过去抱住了他。
双目赤红的青年转过头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澪衣？难道这也是我的幻觉吗？
这个园区已经超过限制人数，十分钟前我们就已经拦截进入了。
一名蓝衣女员工对身后的空荡视若无睹，用官方的腔调解释道。
兔子区听到了笑声，所以才会封锁园区，但大象区已封锁超过十分钟，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孩童尖叫！
赌一把吧。
正当他意图踏上右侧通道，先观察，有无不妥再决定是否退出，远处响起了呼唤的声音。
白舟哥哥，季白舟！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这座动物园的恐惧。
如果不是被同事们带到狮子园区净化，恐怕他也是同样的下场。
左右一模一样的人字路口呈现在眼前。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怎么选？
之前迷路到大象区，它没有跟来，现在跑到那里，肯定要被捉住了。
但，游客守则里说过，不能进入猿猴区第二条道，员工守则也指出只有一条路的存在。
不知道澪衣有没有看到字条。
阳光铺陈的道路不知何时变得空旷，游客们毫无踪影。青年环顾四周，天空飘来大片云层，阴霾投注而下。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