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发现,他做不到。仅仅是伪装成人,都让他强烈的感受到之前他作为人时的所作所为有多恶心。
作为人的一部分,时刻提醒他失去尊严和自由的肮脏记忆,时刻告诉他什么是丑恶的嫉妒,什么是刺骨的孤独,什么是无法正常性爱时的自卑,告诉他自毁的愚蠢和追求完美的做作。
如果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做就好了……可是他在身为人时,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人啊。
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许多,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将鼠标郑重的移动到叉上,心里默数321,才按下了左键。
页面一片清静,他望着中间的logo发呆,把刚才的锁图片放在角落,修了一下边缘和角度,然后迅速按下保存,直接把文件发了过去。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这个单给阿雪吧。”
家里的摆设没有太大变化,电视柜上多了几个工作室送来的样品,他路过流线设计锡制质感的“the sed hand”,在复古罗马纹的“way!back”下的抽屉拿出一个纸杯,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然后从冰箱的模具拆倒入两块冰,将温水一饮而尽,再将冰块留于舌尖底下,等它慢慢融化。
打开衣柜换上睡衣,他的眼角余光不自觉瞟到衣柜角落整齐叠放的外套,想着或许有一天能还回去,于是送去洗衣店洗干净再烘干。可是他后悔了,不应该洗的。他在等待一个或许,或许那个人不打算给他一个或许也说不定,又或许他们所等的或许,不是同一个或许。
嘴里的冰块已经差不多含化了,他动了动麻木的舌头,开始嚼动碎冰,推开电脑,上面飘来无数个弹窗,有传奇,有9999,也有花边新闻,他耐心地一个一个关掉,从琳琅满目的图标中找到想要的软件,把做到一半的logo拖进去。
手机传来了简讯,是always的人问他要不要过去喝酒,他回信婉拒。他原有的社交圈几乎都知道他很久没去过酒吧,也很久没跟人上床了,曾经玩得很疯的人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另一条简讯是工作室的人让他好好休息,不用急着赶进度,他回信表示这个logo今晚就能完成。毕竟在家里他除了把任务完成,其他任何想做的事都没有。
这样或许就能算是个独立而自由的人了吧。
“您,您可以放开我了……我想回家!”
“不是……没有。”余肃恒用力摇摇头,样子看上去颇为真诚,只有眼角微微泛红,“你不是要参加那个晚宴吗……快,快走吧,你未婚妻还在等你……”他试图甩开男人的手,但是对方的力道更大了。
“什么未婚妻?”白厌锦一头雾水,看出他想逃避些什么,愈发疑惑起来。
“新闻上都说了……”
早有记者围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他表示请他们今日请回,问题会选择在会上回答。他请安保人员疏散一下人流,给即将到来的宾客们准备专门通道,然后才慢慢顺着拉好的护栏走向酒店。
他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大概看错了,那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他转头定睛一看,那人正独自站在人墙外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刚好在空气中相撞,那人一惊,转过身去,试图将自己的身影藏于窄巷中。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滋味,白厌锦哑口无言的瞪着那边方向,记者们还以为他在看他们,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录音笔冲他挥手。环视了一下四周来的宾客,现在还没到开始时间,来人并不多,但麻烦的是记者很多。他进入大堂,询问了经理后门在什么地方,接着从窄巷的另一头穿过去,在对方察觉之前抓住了对方的手。
那是能被称之为奇迹的病例。患者表现出的异常情结十分严重,原以为治愈的时间会比想象中要长,奇迹的是,外在来看他已经完全摆脱了需要依靠臆想中要服从的“主”来活下去的想法,甚至开始了正常的工作和人际交往。对于潜意识中心理阴影的治愈过程取得一定效果,患者现在少有幻听,但对于3人以上的男性成对靠近依旧怀有敌意,正在进行将攻击倾向转化的疗程……
报告被郑重的收回抽屉,被片页遮盖住的一角,隐约露出厚厚一叠由旧至新的印纸,旁边立着的是一台始终保持着运行状态的电脑,屏幕上的灰尘被仔细擦拭过,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只有护膜的一角微微泛黄。屏幕中的四格呈现出另一个人生活的世界,平静而平凡,不是他应该涉足和干扰的世界。
该惩罚的对象……已经随着一叠叠报告的印制,死在了受尽不该承受的责罚的漫漫长夜。他只需要知道,他的小狗在自由的世界活得很好,便已足够。
月光无言的看着他。直到他在洗手池吐累了,才自然地滑落地上,靠着潮湿的墙壁逐渐睡着了。
城市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下午的阳光逐渐隐于层云中,让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广告有时所言非虚,酒店的质量在s市确实是数一数二,今天的主角还未到场,酒店已经将所有的环节布置完毕。
白厌锦从副驾走出来,冲许平点点头示意他去停车,便只身朝酒店门口走去。
他没看回复,用力合上电脑,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上了喉咙,他踉跄了一下,一只拖鞋飞到了床底,他不管不顾,径直跑到厕所对着镜子里的人大吐特吐。
打开水龙头,他用冷水冲了冲脸,长了许多的刘海被打湿了,耷拉的贴在眉毛旁边。嘴角残留着一些污渍,许是刚才没消化完的丸子,它们贴在他的下巴上,像锈迹,又像油污。咳嗽了两声,他吐出一口唾沫,再开启水龙头,看着那摊有些浑浊的液体慢慢消失在排水口的阴影中。
人类在变成狗之前,都以为自己能好好的做人。直到变成狗之后才发觉,做人其实没这么容易。他逃避了,他的主人也允许他逃避了原本应该承担的罪责,甚至希望他变成原来的人。
进度比想象中的快了不少,但总觉得右下角缺了点什么,他决定做几个版本,让工作室那边自己决定要哪版。接着鬼使神差的在灰白的角落添了一枚带孔的锁,想了想又点了撤回。
这时一个弹窗突然弹了出来,挡在了鼠标正停留的撤回键上,一个看似不露任何点的扭动屁股的女人在新出的页面中弹了出来,她的脖子上挂着项圈和一枚装饰用的铃铛,他愣了愣,把页面关掉,发现之前的弹窗是一个新闻。
“传xx总裁准备于s市xx酒店晚宴宣布订婚消息……”之后是酒店的广告。
他来到银行,把这个月的钱大部分打回家,看着卡上堆积得越来越多的数字,心里没有任何感觉。路过小吃店门口时,他停下来,买了一串丸子,打算走在回家路上吃,但是只吃了一个,便把剩下的放在回家路上经过的小巷子门口,他记得里面时常住着好几只流浪狗。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同命相怜感。
他看了一眼幽深的暗巷,隐约从中听到呼吸声。他没有理会,无言的转身,继续踏上归途。这条路的路灯经过翻修之后重新亮了起来,让他想起了某一天的新年,也是今天灯火通明的样子。
暖黄的灯光照见了平日里没注意过的下水道口,铁栏旁是经久的锈迹和堆积的油污,穿过孔洞和缝隙,隐约能看到黑暗中的过客,它们发出吱吱的呻吟,悄然隐匿于阴影中。
男人沉默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摇摇头失笑道:“那种八卦新闻你也信?”
“假的?”青年瞪大了漂亮的眼睛,脑海里似是划过了许多念头,然后脸上逐渐爆红。
“怎么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余肃恒慌乱的回首,一对上他的目光,又心虚的低下头:“我,我是路过……”
“说实话。”白厌锦不自觉又用上了命令的语气,顿时有些懊恼,把语气放软了接着问,“是不是哪里有困难?有人欺负你?”
他的视线穿过常开的窗台,这是跟那天夜里同样的晚风,吹进了万家灯火和铺满碎钻的星空。
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寸长长的曳尾。
余肃恒无意间望了一眼天空,反应过来后默默在心里许了个愿。可惜愿望并不是许愿就能实现的,拥有信仰的人总以为自己更受上帝偏爱,殊不知圣经是人为所编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