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只有一瞬,便迅速被惊刃压制下来,她握紧刀柄,迅速跟上两人脚步。
容家的厢房紧闭着,隐约能听见一两声呜咽,暗卫轻叩两声后得到应允,推开了房门。
容雅倚在软垫中,眉眼敛得淡而疏离,她面前坐着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正佝偻着身,用枯瘦五指捂着面孔,望不清神情。
其中一人看着惊刃脸上的面具,目光迟疑着下滑,落到她腰际的“惊刃”佩剑上,这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主子寻你。”他开口道,声音喑哑,“跟着我们。”
主子命令高过一切,惊刃本应该不假思索地跟上两人,却不知为何有片刻犹豫。
拍卖已经进行到中场,但许多譬如浮天居,点星阁在内的世家大派都还未出手,都在等着传言中的压轴之物。
一柄位列兵器谱第二,号“斩星断月,生灵俱寂”的古剑。
——名曰“万籁”。
谁料,陡生变故。
铸剑大会举办者,剑庄庄主匆匆赶来,及时插在两人之中,制止了即将发生的争斗。
“二位莫急,莫急,”庄主朗声说着,转头望向容家,“我们已经抓到了杀害容少爷那名暗卫,这就押上来审问。”
秦侯微一皱眉,反驳道:“你在说什么?”
“休要狡辩!”容邙声嘶力竭,“昨日容夏被匕首捅入心肺,毒发身亡,还能是谁干的?”
秦侯莫名其妙:“天下使毒之人何其之多,照家主这么说,所有死于毒之人都是我家所为了?”
他吓得六神无主,话都说不清:“啊…这…有,有哪位愿意挑战,秦、牵机毒阁的?”
话音刚落,场边又跃下一人,象牙白衣,威风凛凛,赫然是容家家主。
主持人都傻了。
哪怕尚未出鞘,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阵阵杀意,磅礴浩荡,瞬息夺去了场中所有目光。
“诸位,这便是永绥一脉的传世名……”
主持正准备介绍,场边已然跳下了一个人,硬生生截停他的话端。
“禀主子,属下知晓自己功力不足,故而在行刺天下第一前,便自行将家纹剜去了。”
惊刃低着头,声音很轻:“请主子放心。”
容雅这次沉默的更久,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你倒是忠心。”
画舫若是起火可就麻烦了。
惊刃收回手,耳畔声音嘈杂喧闹,隔着四层厢房,传来拍卖行的吆喝声:“恭喜天山赢下白玉墨雕,而下件拍卖物是——”
场中正在进行“武拍”,顾名思义,只要能够在擂台上击败所有对手,便夺得心仪物件。
容雅看着她,手中力道渐渐收紧,勒出道道红痕,“听见了吗?”
惊刃没有回答。
那双浅色眼瞳看着她,里面的光泽慢慢地、慢慢地黯下来,沉为一潭枯竭的死水,大火焚烧后的荒原尘沙。
容雅直起身,行到惊刃身前,忽地用手掐住了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指尖生生嵌入肉中,惊刃头一次觉得有些疼,紧抿着唇,眼中涌出些水雾。
“惊刃,我要你假扮秦家护卫,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刺杀容夏之事。”
惊刃愣了片刻,答道:“禀主子,属下曾混入秦府之中,假扮郡主侍卫,伺机而动。”
容雅皱了皱眉,心中不悦:“秦侯生性警惕,你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惊刃答道:“属下应召时,曾让毒阁在手臂中种下蛊虫,以此获取信任;而刺杀成功逃亡后,便将蛊虫剜出了。”
容雅弯下身子,抬起一丝眼皮,打量起面前这个暗卫来。
她低垂着头,漆黑衣物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地遮住每寸肌肤,愈发衬得面色苍白,肩胛单薄,瘦弱且不堪一击。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小暗卫,竟能在毒阁重重保护下,不仅完美刺杀了秦侯女儿,甚至还在天罗地网中全身而退。
惊刃认得那人,他是容家家主,也是容雅与容夏的亲生父亲,容邙。
容邙深呼吸好几口,慢慢敛了狰狞神情,好似惧怕女儿般,觳觫着起身,被暗卫“护”着离开房间。
就在他离开后,容雅突兀地嗤笑一声,眼帘半垂着,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画舫极大,许多厢房外都有人看守着,惊刃只能远远瞥一眼,不敢靠近引起怀疑。
之前那毒药侵蚀了根骨,她功力只恢复了三四层,但对目前状况来说,已经足够了。
惊刃绕着画舫里外走了一圈,来到圆弧的外端,蹲下身子,抚摸涂抹一层红漆的木楞。
透明的水滴顺着指节滑落,他声音沙哑不堪,似捏着把干枯枝叶:“…秦侯…一定是他干的……”
“他杀了容夏,他杀了我的儿子,”男子猛地抬头,扯着嗓子嘶吼,“怎可以不报仇雪恨?!”
容家家主面目狰狞,双目通红,索命野鬼般可怖,容雅叹口气,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江面吹来一阵风,像是那人捧起自己面颊,微凉指尖抚过肌肤,将几缕碎发挽到耳后,丝丝缕缕的痒。
“小刺客。”
她这样唤道,乌瞳中掩不住笑意,“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此剑曾是浮天居世代传承的至宝,但在“饿鬼餮门”之事后遗失,如今在铸剑大会出现,想必诸家都是为此而来。
惊刃还在研究着画舫构造,思忖刺客可能的隐匿之处,身后忽然悄无声息地靠过来两个人。
她认得那两人,与被百般疏远的自己不同,那两人深得容雅信任,贴身保护多年。
倘若寻常拍卖拼得是金元银两,这武行拼得便是武功了,若是有足够实力,大可以将所有拍卖品统统赢下带走。
“这下一件物品啊,乃出自同一块精铁的双生剑,名曰‘璇玑’与‘晦魄’,剑身薄如蝉翼,一星一月,配合默契无间……”
主持声嘶力竭地吆喝,但比起之前玉雕时的火爆,此时场中气氛不冷不热,上台挑战的寥寥无几,最终被个不知名的散客揽下。
浮天居门主此刻也走上前,身后跟着神色冷淡的容雅,擂台场上瞬息便多出好几人。
柳染堤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捏着手中的瓷杯,紧盯着场中情况。
容邙只厉声呵斥他“狡辩”,紧握着刀柄,而秦侯也攒了数枚毒针,场上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走向与柳染堤预测的无差一二,甚至更为顺利。
她躲在厢房中,悠哉地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场门派撕咬的好戏,心中还有些纳闷惊刃怎么还没回。
这家主一个两个的都在想什么啊?刚刚开拍就冲下来两位大人物,这可怎么办?!
容邙长剑出鞘,锋寒直直挑向秦侯门面,一字一句,嘶哑道:“我不为夺剑而来。”
“秦侯,容家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命人杀了我嫡子,”他字字泣血,诘问道,“究竟是何居心?!”
秦侯站在擂台之中,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望了圈周围,口出狂言道:“诸位,这万籁剑本侯要定了!”
“诸位若是不怕死的话,”他似笑非笑,肆意张狂,“大可以下来打一场!”
寻常武拍先来的都是些小兵小卒,主持也没想到秦侯身为阁主,竟然这么快便亲自下场。
。
拍卖一件件进行,很快便到了那杆传说中的古剑。
两人捧着剑匣上台,将漆墨盒盖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一杆长剑躺在丝绸中,刀鞘通体漆黑,以金玉打了细密纹路,中心处刻着“万籁”二字。
“是。”她的声音微不可闻,“属下定当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期许。”
容雅沉默了半晌,似乎在忖度她是否可信,一摆手便有暗卫上前,拽开了惊刃衣领。
惊刃默不作声,毫不反抗,反而是容雅看着她锁骨下那一道愈合伤口,动作微滞。
容雅掐着她,声音依旧淡薄冷漠,好似说着件不打紧的小事,“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容家暗卫。”
惊刃身子一颤,浅色眼瞳猛地睁大,将下唇咬出血丝,面色愈发苍白。
“将容夏之死栽赃毒府之后,我要你立刻自刎,不留下一丝证据。”
说着,她将衣袖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但因蛊毒滞留过久,这段骨头是黑的。”
容雅颔首,
她道:“好,很好。”
正如门主所说那般,
——“不可留。”
容雅以手支颐,淡声道:“你当时是如何杀了秦郡主的?”
“进来。”她轻声道,暗卫们便押着惊刃,一同走入屋中。
惊刃跪下叩首,视线中只能望见容雅靴尖,低声道:“请主子吩咐。”
婢女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敛身退下,惊刃依旧跪在地上,身后站着两名暗卫,被严密地注视着一举一动。
画舫已经驶入江心,脚下便是滔滔浪潮,她摩挲着木料纹理,微微蹙起了眉。
玉楼剑庄用了十余种不同的木材来建造画舫,可这最中心、支撑框架的木料,竟是质地坚硬,却极易点燃的黑桐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