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的声音又道。
“主子这一步棋走的实在不妥,白白丢了一个暗桩,还惹的青林王更加警惕了。”
那苍老的声线之外还有一道声音,低沉,似乎声线振动时裹上了层雾气,朦朦胧胧的听不甚真切。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他放松全身拥抱大地,拼命的感受着那种放松身心不用再紧绷着的感觉。一瞬间似乎身上的重力都跟着加重了,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身上滴滴答答的水,也全都争先恐后的渗到了地下。
这一刻,万籁俱寂,历鞍连自己的呼吸都几不可闻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细小又苍老的声音。
“哼——”
沐允诺一声闷哼,不过瞬间,便从纱帐中被踹了出来。
该不会等到了尽头才发现,这风是从一个他根本过不去的小洞里吹进来的吧?!
历鞍一想这样的可能,脸都开始发绿了。
他实在是没力气了,又累又困的双重折磨下已经再也经受不住新一重的打击,要不是对这样的地道恶心的深恶痛绝,死也不愿睡在这样的破地方,估计他早就昏迷过去了。
“等费律明来找朕吧,左右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时候成亲不行,不差这几天。”说着,沐朝熙便朝着床里翻了个身,显然不想再谈了。
虽然知道沐朝熙是个什么态度,但是沐允诺心里还是不舒服,大手一捞,重新又把人捞了回来。
“陛下为什么不愿答应?真的只是因为顾及沐朝霞的面子?”
沐允诺话说的圆滑,官方,只听言语丝毫想不到他此刻正躺在龙榻上,天安九五之尊的皇帝身边。
只不过为了那见不得人的目的。为了将费律明这个心头大患彻底根除,他别无他法。
“婚书?”沐朝熙知道沐允诺怎么想的,沐朝霞那个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和他见一面的妹妹,怎么可能劳得他费心呢。
“沐朝霞,喜欢费律明?”她试探似的问问,也不知道是想求个认证还是否认。
沐允诺没回话,但那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陛下觉得,这二人是不是很般配?”
“这话咋说的,就好像朕闻过什么窗外事似的。”沐朝熙翻白眼。“你手下来。再摸我屁股我就把狗爪子给剁了!”
“昨日费侍郎家有双喜,一是娶了一位貌美如花体贴入微的小妾,再一就是费侍郎隐姓埋名背地里偷偷开起来的荣辉楼开张大吉。”
“荣辉楼是他的?!”沐朝熙惊了惊,都顾不上身后如影随形揉在屁股上就不下来的手了。
沐允诺顿了顿,不纠结刚刚那个问题了。
松开压住沐朝熙被子的手,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城门将士来报,朝霞公主深夜使银钱给他们。要他们放行。”
沐允诺良久未说话,沐朝熙总觉得他好像是生气了,小心翼翼细声细气的说道。
“陛下不好好睡觉,关心臣干什么?”沐允诺果真生气了,一把她放床上便扯了她身上的青色外袍,再一次扔到地上了,拿被子给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好意思说?朕都被冻醒了你还有脸怪朕?”沐朝熙终于想起自己是为啥出去的了,先来了个先发制人。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穿成这样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对她穿青色衣服的执念?还是故意为之,非要他已经做好长远打算的时候逼他现在动手?!
沐允诺轻启唇,却不是对呆呆看着他的沐朝熙说的:“还看?滚!”
哎,还别说,往日看沐允诺瘦瘦高高的也不是很魁梧,衣服却大的出奇,一件外袍裹在她身上能转两圈,下摆都拖到地了。
沐朝熙脾气不好的踩了踩衣摆,对于这件时刻提醒她好矮的衣服不咋喜欢。
她推了门,正打算拾街而下朝远处走,眼神却突然瞟到左侧长廊前站着两人,一人背手而立身上只穿了件里衣,长发不扎不束,在身后不时被风翻起,端的是清俊飘逸。一人身穿军装,带钢盔,看不清样貌,微低着头。
夜半时分,蝉鸣声声从大开的窗外传进来,传到了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醒了的沐朝熙耳朵里。
醒时不知几时,只知赤裸拥被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位置还温热着,人却不见了。
这场景多少有几分悲凉味道,沐朝熙明知道自己不是那被人睡了就丢的烟花女子,可还是觉得就这么躺在床上不是个事儿。
说到底不过是个太监,他人面前再牛逼哄哄,遇到宫中巡逻的御林军也只有跑的份儿,不然若是被人抓住深更半夜的在这大皇宫里游荡,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那人逃离,历鞍却仍旧没办法放松下来,因为无论是对于善后的太监还是巡逻的士兵,哪个发现他,他都难逃一死。
“哐…哐…哐…”军履砸地的声音频率等长,满满都是铁血的味道,历鞍在心里双手合十祈祷上天,求老天爷饶他一命,让他多活会儿。
他手朝上方一摸,才惊奇的发现这密道顶的高度已经缩到快贴他的头皮了。
历鞍嘴角抽搐,嘴里絮絮叨叨的:“真不知道这女人这地道哪儿找人挖的,这么偷工减料。”
破罐子破摔的历鞍手摸密道壁,朝着前方探探寻寻的走着,才发现更过分的在后面呢。
那人不再传出声响,应该是已经走了。
历鞍却根本没办法放松下来,因为不远处,已经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踩在枯枝,草叶上的沙沙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历鞍一瞬间几乎紧张到无法呼吸,他的大脑似是在飞速旋转,又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存在了,良久,在那脚步声终于与他离得极尽的时候他才想明白自己避免死在这里的方式里,有一个叫做拼死一搏。
“谢公公,那”
那人浑厚的声音竟出现了喜悦,显得极不搭调。
“那尸体……”
“公公还是思量一下主子接下来的任务吧,主子说了,需要全力配合毒影,争取取下那狗皇帝的命。”
“唉,”那苍老的声音听着不是很赞同:“大司马这一招虽比之前那一招略高明些,但也还是太冲动了。他有没有想过,青林王与狗皇帝形影不离,而那青林王又武功高强,谁也不知道派了那毒影去会不会就是有去无回,到那时,岂不是折了一员猛将?”
“所以主子才派在下来找公公,劳烦公公想个法子,将那青林王支走,好给毒影时机。”那浑厚的声音提高了些,事情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有点激动。
全身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血腥味儿,头保持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扭曲着,明显是被人扭断脖子而死。
那人身穿深褐色宫袍,布料粗劣,历鞍几乎是下意识,便将他和那两个不远处叭叭个没完的人联系到了一起。
躺在地上的,应该就是那个倒霉的暗桩了吧。
历鞍几句话听得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在说些什么。不过出现在这样一个场景里,还能是什么能见得人的话题呢。
历鞍只得屏住呼吸期盼这俩人叭叭完就赶紧走吧,虽然趴着舒服,但是他还是想找个更舒服的地方躺着的好。
正想着,历鞍转了下脸,想着活动一下僵持一个姿势久了的脖子。
滴答……滴答,滴答……”
密道里阴暗,潮湿,不时有不知名的液体带着粘性朝着下方滴来,历鞍急匆匆的走着,感觉那种液体滴到身上,顿时有种想擦掉又不敢擦的恶心感。
脚下悉悉索索的,不知什么生物也在急匆匆的走,他下脚都很小心,生怕踩了什么让自己胃里翻涌的东西。
“人被逼急了的时候总会做些不管不顾的事儿,你如今如此抱怨,当初怎又不去劝他?”
“……”
“呵呵呵呵呵,怕是不敢吧,大司马脾气,咱家还是知道的。”
“呵,小皇子的计划失败了?”
历鞍猛地屏住呼吸睁开眼睛,根本不曾想到这样漆黑的夜晚居然还能碰到人?!
“你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那小子不是已经死了么。”
啊~真是无比怀念医院值班室里潮的跟棉裤腰子似的床啊!
终于,在历鞍濒临崩溃的时候,希望近在眼前了,老天还是没有对他痛下死手的,那密道的尽头是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洞口,将将够历鞍深呼吸把自己缩成一团钻过去。
钻出来的历鞍把脸埋在草地上,使劲嗅着那股泥土带着清新青草的味道。
沐朝熙被重新捞了回来,看着面前沐允诺的这张脸,眉头紧蹙,半点好感也无。
然而沐允诺仍旧不依不饶
“还是因为费侍郎在陛下心中不同,陛下舍不得?”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那个看不惯的费律明,但是这么强的目的性实在令她喜不起来。
“你替她求不好吧,朝霞姐姐一个女孩子家,主动提成亲岂不是很没面子。”
沐允诺皱了皱眉,知道沐朝熙多半是不会答应了。
沐允诺环抱住她,使劲朝怀里拥了拥,心情与沐朝熙同样复杂。
“问朕这个干嘛,干我屁事?”沐朝熙状似疑惑的问。
“臣是想,朝霞大陛下许多。早已到了婚嫁的时候,费侍郎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家中有武宣侯的世袭爵位,本身又是位列侍郎的青年才俊,该是配得起朝霞的。若是陛下也觉得两人相配,我这做哥哥的。便为朝霞求上一纸婚书如何?”
“自然,臣也是本着带陛下去之前要先探查好的原则让人查了查,不想竟是费侍郎,如此一来,今夜沐朝霞着急忙慌要出宫的事儿也解释的通了。”
沐朝熙想了想,昨日的确是在荣辉楼前看见了沐朝霞,原本以为她就是简单的凑个热闹,如今看来,原来是另有目的?
今日也是,得知了费律明带兵赈灾去了,后脚就收拾东西屁颠屁颠非要出宫,看样子是真的上心了。
“她要出宫?”沐朝熙挑挑眉,对于这个养尊处优惯了有朝一日轰她出宫她都会死赖在这里不走的女人居然会主动出宫,表示不是一般的惊讶。
“这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她出宫是有什么事儿么?怎么专挑晚上走。”
“陛下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沐允诺一想起她这个格外争气的妹妹就想笑,今儿晚上知道的这消息实在是让他喜极了,他决定,以后沐朝霞的奉银翻倍,有钱了才能好好的钓凯子。
这密道的尽头似乎有风吹来,偶尔的一两缕,冻的浑身齁儿湿的历鞍不时打个哆嗦。
好歹是吹到希望了,历鞍哆嗦着两眼放光,立即加快了脚步超前奔去,可越奔,他却觉得这不对劲儿,这密道……未免缩到也太小了吧,他现在都趋近于跪着跑了。
这尽头居然还没有出现?!
“陛下还真是离不开臣呢,”听到沐朝熙如此说,沐允诺反倒不生气了“既如此,陛下今后可要一直让臣侍寝才好。”
“那也——那也是没有这个必要。”沐朝熙嘴角抽搐被这个男人光明正大想要长久占便宜的想法雷到了。
“你出去干啥了?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儿么。”沐朝熙慌忙转移话题。
旁边头戴钢盔的小将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吓得哆哆嗦嗦的点头称是,然后飞也似的跑远了。
沐允诺上前一步把沐朝熙一把抱起,还细致的把垂下去的袍子收上来,裹在她赤裸的脚上,把她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踹门进屋了。
“大半夜的,你干啥去了。”
“陛下?”
月光下,沐允诺随开门的吱嘎声回了头,看见了那女子裹了他的外袍,披着长发,露着半个肩膀,一副懵懂无知外加懵逼的神色。
清冷的月光上了一层淡蓝的滤镜,那女子发丝轻抚,自小巧的肩膀荡到身后,露出纤细的锁骨和肩头,几乎是视线触及的一瞬,沐允诺眼底便有些暗红。
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又跑到哪儿去了啊。她都说了要是把她冻醒了她就砍了他,居然还这么不当回事儿?看来是去做很重要的事情咯......
沐朝熙眯了眯眼睛,透出几缕危险,随即做好决定前去探查探查沐允诺这个狗东西的去向。
刚刚被脱下来的墨色稠衣已经被沐允诺这个败家子扔到地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有不远处衣架上挂着的沐允诺的青色外袍。
最少能活过今晚也是好的。
*
“哈……”
当然在那之后能不能下狠手把对方打死,已经不在他此刻能想到的范围内了。
正当他想要站起身来,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却听闻远处一阵军履铿锵,如同天降梵音一般在耳边响彻。
那人脚步突然慌乱起来,也不再朝着这边走了,找了个不知什么地方便遁了,很快没了声响。
听到两人提到他身旁的这具尸体,历鞍后背猛地一僵,头皮瞬间便炸起来了。
若是这俩人但凡眼力好一点儿朝这边儿看一眼都有可能会发现他的存在,更何况前来处理这个尸首?!
“你不用管了,咱家来处理,快些走吧,一会儿巡逻的人便到这里了。”
“……”那人虽然变迫切了,却根本没什么卵用,良久,那道苍老的声线都没有回他半句,似是在思索,似是在无声的拒绝。
“公公!”那人催促道。
“唉,咱家知道了,咱家过几天再给大司马回话,你今天先回去吧。”那苍老声线似乎不耐烦了,但又迫于无奈不答应不行,只能先敷衍的说道。
虽然知道自己穿越来到的这个时空,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代,在这里,也许命如草芥,也许人不如狗,也许人性冷冽,却不曾想还未等他做好准备,便迎来这样一个当头一棒。
历鞍捂紧了嘴巴浑身紧绷着再也不敢动,生怕露出一丝一缕的声响,落得和面前这人一样的下场。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是一名医生,见过生命在眼前流失,解剖过冰冷的毫无知觉的尸体,否则可能此刻就会惊叫出声然后晕死过去,在无知无觉中结束生命。
一转头,却目眦俱裂,他急忙捂住嘴,憋住了一声差点儿从他嘴里喊出来的惊叫。
只见离他脸不远处,躺着一个人,面色苍白,嘴大张着,面容惊恐,双眼翻白向上,毫无声息。
一具尸体。
作为一个医生,而且是一个长时间处于绝对干净环境下的医生,突然面对这样的情况,历鞍简直比有洁癖的人还要更加崩溃百倍。
前路更加逼仄了,除了黑以外,周围看不到任何。他只能从脚下越来越陡峭的下坡路来判断,自己好像应该大概已经到了地下。
头顶上的岩石逐渐变多,时不时总会磕到此刻就如同瞎子一般的他,一开始他以为是些不规矩的向下长的凸起,直到后来磕头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心中的暴躁已经不允许他继续管那石壁到底干净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