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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竞维烈(兄妹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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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字一发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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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环人?”她贴着祝永言坐下,朝他的耳朵轻轻吹了一阵暖风。

祝永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

那女孩儿翘起二郎腿,侧仰着头,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看见祝永言慌张的神色,她露出得意的笑容,熟练地滑下了外套的拉链,脱下来随意披在肩上。双手抱臂,转了转肩膀,将低胸细吊带衫没遮住的肌肤全部兜在了怀里,摇摇晃晃。

母亲重新与青梅竹马相爱结婚,给他带了一个便宜妹妹。祝存今年是十二岁,不过和他记忆中那个妹妹完全不一样。祝永言偶尔还会梦见,那个半夜三更敲开自己房门,用恶劣的玩笑——“你不是爸爸的亲儿子,他想杀了你”——捉弄自己的小怪物。

他和母亲离开前见过妹妹一面,记得好像答应过她,自己会回来,会陪在她身边。可是现在他连妹妹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他甚至不记得妹妹的脸是什么样子。和母亲离开下环的时候坐的是列车而不是地铁。列车发动前,他趴在窗子上看着车站里密密麻麻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潮汹涌,像极了他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大海。

在这样一片汪洋大海中,他把妹妹丢掉了。

天色昏暗,也不知道是几点钟。祝永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书包已经被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全身上下只有一张没钱了的地铁卡。天黑以后,三环之间的平民不能相互通讯,他甚至没办法打电话请母亲和继父安排回家的事情。

他知道这件事有多糟糕,因为他曾经也是这里的一员。

祝永言曾经和父母妹妹生活在下环,过着没那么腐烂的地头蛇的生活。他母亲曾是上环的千金小姐,十八年前与来开会的下环代表一见钟情,怀摆着一颗圣心下嫁,献身爱情于下环这肮脏之地。可是她太天真,没想到婚姻有多么复杂,这里不适合他。

祝永言收了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种‘生意’嘛,确实要有人付钱没错。”借言微微一笑,装作低头看手机的屏幕,“只要有人付钱就够了,不一定是得你。言言,要是你有钱自己回家去,和他们说你在同学家留宿了一个晚上,不是更能让你妈妈安心吗?”

见祝永言迟迟没有回应,她又补充道:“不会露馅的。你那个姓李的好友,他妹妹不是在念医学预科吗?你就说,回家路上被下环逃去的毛贼打了,东西也扒了,然后被李哥带回家照顾了一晚。他们不会起疑心的。”

他对自己说,不是我想要她,不是我自己想说出来。都怪她——

于是平生第一次,祝永言毫无包袱地讲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

比如,“我很愿意和你一起。”他别过头,不肯与她双眼对视,“谢谢你,要给我找个住处。”他顿了顿,然后低声拒绝了,“可我没有钱。”

祝永言来不及细想她话里的内容,便被她一把抓住了双手,贴到了借言的胸口。

她还用力揉了两下,然后嗤笑道:“你的手还比他软一些。”

“我……”

可是他的生活总是缺了一块。

“我只有一个爹,”借言看出了他的犹豫,转而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但我希望他能少爱我一些。”

“知足?”祝永言品尝着她话里的含义。他直觉地认为,借言并不是从那种幸福无缺的家庭中出来的人。或者说,他凭借自己的伤痕,早就在借言的眼里发现了和他同一种的黯淡。

祝永言和她讲了自己在上环的生活。他依然保持着一点警惕,没有说过自己曾经生活在下环。

他说自己是如何觉得格格不入,好像生活里缺了些东西,而母亲却对他的挣扎视而不见。上环也是个声色犬马的地方,想要逃避过去愚蠢选择的幽灵,她有很多种选择:买醉、整形、搞艺术,用满身满头的珠宝翡翠搭成心灵的铜墙铁壁。

他母亲全部都试过了。

“这是要收钱的。”她喉咙里那架古旧的管风琴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

那两个人掏出一叠钱,塞进借言半裸的胸口,架着莉莉走开了。借言也懒得把那些碍人的纸片抽出来,就这样坐回了祝永言身边。

谈话继续。

接下来的攀谈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她们说自己是附近高中棒球队的,刚才在回家的路上。如果看到了有相同兴趣的朋友,就会带他们回家,“喝上一杯。”尽管她们才十六岁,饮酒违法。

莉莉明显心不在焉。过了下一站,两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人向她搭话,趁她不注意,捏了一把她的屁股,被借言一脚踹开。

他们都很愿意保留这个礼崩乐坏的狂欢圣地,不然他们去哪里找乐子呢?至于这下环的乌烟瘴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偶尔有一些平民出身的政客,想要发布一些政策,不愿对这烂疮装聋作哑,可是最后也石沉大海,没了声音。

虚伪和腐烂,上环和下环,好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借你吉言。”她答。双眸子里彻骨冰冷的火焰,让祝永言猛地颤抖了一下。

连翘把他的动摇当做了自己的胜利,嘴边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姜……祝永言。”他轻轻说,差点蹦出了自己原先的真姓,四分之一的下环人都是这个姓,是从出生起就烙印下的卑贱。“我叫祝永言。”

“我没有。”他回答,两颊通红,“我都不认识你们。”

“哦,你认识呀。”莉莉已经坐到了他们对面。她的一只脚搭在栏杆上,任裙子滑下她的大腿,露出毛边破烂的蕾丝袜套。她指着自己,“莉莉,”然后是祝永言身边,“连翘,”然后是连翘身边,“啊,你还不认识她。”

“他也不想知道。”连翘的声音依然是没有任何起伏,眼睛也没有看着任何人,“上环人,念书的,怎么可能和我们有交集。”她的声音清高冷淡,身体却热情开朗。本来领头姑娘就没有空出足够的位置——尽管她可以——梅只能做一半的长椅,坐一半的祝永言的大腿。

“连翘?”她使劲将莉莉铲到一边,然后让自己和祝永言之间空出了半个人的位置。连翘心领神会,顺势坐到了他们中间。

“这是连翘,刚才莉莉向你介绍过了。”她对祝永言说,但是祝永言看不到她的脸,“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就是上当,这是祝永言十四岁前在这里学到的道理。

那个“莉莉”坐上女队长的大腿,伸了个懒腰,顺势趴在了后者身上,把头埋进她的脖子。然后用祝永言刚好能听见的音量嘀咕道:“他好无聊啊。”

“莉莉,对人家礼貌一点。”第一个进来的女孩子拍了拍莉莉的手,然后假装尴尬,把眉毛拧成一条,转过头对祝永言说,“她太漂亮了,不习惯有高中男生不围着她转。”

“我不是高中生。”祝永言下意识回答。他需要伪装成一个成年人。

“你……你们好。”祝永言同样向她们问好,眼睛却不敢对上任何一个的眼睛。他不知道该看何处,于是盯紧了对面窗玻璃上的蹩脚涂鸦,还有小丑涂鸦后映出的自己的脸。三个女孩子而已,对自己造成不了多少的伤害,他这么告诉自己。可是无论他怎么试图说服自己,也不能消除内心里隐约的恐惧。

不过,在这种地方摸爬滚打的少女,早就摸清楚了一整套流程。服务一应俱全,五星级的体贴,永远从与生人破冰开始。她们才不会因为祝永言的沉默,就白白扔掉这个宝贵的机会呢。

“你打棒球?”领头的女孩指着他的外套问,眼神给了自己肩上的外套,“我们也喜欢打棒球。”

三堵高墙将这个城市分成了三个圈圈,写满一系列不可违背的铁律,钦定了所有人不容更改的命运。

上环都是一群斯文人。西装革履,长裙红唇,连个乞丐都不至于光脚走路。中环沾了上环的光,也勉强称得上体面,人人不愁吃穿,大街上干干净净。

至于下环,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光景了。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约定好的暗号,她的同伴——都穿着同样的大红棒球外套——也从对面挤到了祝科身边。一个扎着粉色蝴蝶结,穿着蓬蓬裙,像是马戏团里要把头塞进狮子脑袋里的驯兽师。另一个则涂着黑色的指甲油,涂着裸紫色的唇膏。

“你可以叫我莉莉,”驯兽师向他点头,然后优雅地指着旁边的女孩,向他介绍道,“这位则是连翘。”

都是花的名字。

灯光一闪,广播发出嘶哑难听的温馨提示,地铁到站了。

肮脏的自动门一开一关,卷进一阵冰冷酸臭的风。空荡荡的车厢里钻进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像是瞄准他了一样大步流星地走来。

祝永言十四岁那一年,母亲带他逃回了上环。她在上环找回了自己的灵魂,同时也把人的灵魂塞进了祝永言的身体里。他从此是一个体面的上环人。

他母亲像是给自己施了法一样,将下环的生活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他心里其实还有一点点位置,存放他在下环的记忆。

比如他的亲妹妹。

他窘迫的模样引起了借言的嗤笑。“言言,”她摸着祝永言的脸,叫着她新取的外号,“我可不是‘那种’人,别瞧低了我。”

“我以后再——”

“你继父会同意你来这里?给你零用钱,然后……做‘这个’吗?”借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暴露的胸脯,“不要脸的白眼狼,你有什么资格抱怨他对你不好。”

上环人对下环人自然是蔑视极了的,可同时也掺杂了一些愧疚和害怕。这也是为什么祝永言现在如此慌张。

他是上环贵族学校的棒球队长,刚结束一天的训练,累到全身骨头都散了架,刚上地铁就睡死过去。祝永言立志要当市长,刚参加了一个游学项目,地铁卡一早报备了权限打满了钱,直接让他过了关卡,一路畅通无阻地把这位睡美人送进了狼窝。

等他醒来,地铁已经快到终点站了。

借言看得出他心里的不满,甩手让他闭嘴:“到你了。”

向大街上招惹上自己的失足少女敞开心扉,即使不谙世事如他,也知道这听上去有多傻。但是对方是借言,只要她开口,谁都会向她坦白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秘密。

自己怎么可能是例外呢?

“酒精,失败的人生,一些不太合法的药品。”借言掰着手指,“狐朋狗友,来来去去的女朋友,半夜三经敲门的债主。逃跑的妈,失踪的奶奶,还有累赘的我。”

“可你这么能干。”

借言听到他的话,发出了一串尖酸刻薄大笑,像是动画片里给公主下毒的皇后。“能干?我确实能干。十六岁就当了鸨妹,任打任骂绝不还手,在床上也一样供他差遣。什么叫做能干,你知道吗?”

这些都是他没和人说过的话。他最不敢和人提起的话题,他的父亲们,也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谈话中。

“我生父恨我。”祝永言叹了口气,“而继父……”

这个话题比自己想象中更难开口。他要怎么说自己对于父亲角色的微妙情感呢?祝勇义是个好人,给了他该有的一切,去看他所有的球赛,甚至鼓励他向暗恋的女孩表白。以继父的标准,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吧?

连翘对于无聊的谈话实在没什么兴趣,于是离开了另外两人,到车厢尽头去打了个电话。现在列车已经往回开了,乘客也多了起来。

打了几个电话,她终于给自己确定了一个能挣钱的好归宿,于是带着电话递给借言,请求她的允许,让她先行离开。借言同意了,于是连翘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个礼,脚步沉重地下了车。

那么就只剩下祝永言和借言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坐在空荡荡的地铁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自己的事情了。

“畜生!”

那两个男人没有羞愧地落荒而逃,还对着借言笑嘻嘻的:“姜小姐,你要不要”

祝永言认为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却被连翘按了回去。

“借言,借你吉言。”那女孩伸出一只手递给祝永言,似乎在期待他会接过来,然后按上一个吻。而祝永言当然没有这么做。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上环的正派公子。

“你好。”祝永言回答。

莉莉夸张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是借言说过,不要招惹正经男孩的。”

芥颜,解妍……借言。

那是她的名字吗?祝永言不自觉地转头看向领头的那个女孩,撞上了她的金色眼睛。那女孩也在看他,像是饿了一千年的蟒蛇,刚发现了一直在洞穴边吃草的野兔。

他闭上了嘴,而那女孩似乎也不急着要把它撬开,只是向连翘使了个眼色。

“你瞧不起我们。”连翘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明明平淡没有一点波澜,却又让人想到嚎啕大哭后的嘶哑。连翘和莉莉不一样,没有刻意把身子贴近祝永言,讲话时也不带着做作的口水声。

他发现自己没那么抗拒连翘。

领头的女孩笑的更放肆了。她看得出祝永言的身份——校服、证件,流行款式的书包和球鞋——还有欲盖弥彰。

“偶尔,我们也有上环的男生来。”她顿一顿,“坐地铁来找我们……这样的人。”松开搭在莉莉腰上的手,落在祝永言的大腿上,“一般都是在周末。你这样一个人的,我们倒是还没见过。”

她眯着眼睛,金色的虹膜闪过一道白光,犀利得像飞过雪山之巅的老鹰。

可是她的那件外套,明显不是运动时候穿的。比血还鲜艳的红色丝绸,密密麻麻地绣着飞龙和凤凰团,华丽至极,也俗气至极。

“没错——”他鬼使神差地回答了。

祝永言听说过这些“套路”。做这种生意的女孩儿,在狩猎的时候总是一招一招地,按照套路就能把一般人吃得死死的。这些华丽的外套肯定是其中一招,用来兜售自己女中学生的身份,或者用来和他这样的人攀话聊天。

街上男男女女浓妆艳抹,不是穿成移动的霓虹灯,便是恨不得裸着出门。令人不齿的皮肉生意,在这里倒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向着更边缘的地方走去,到地铁轨道尽头荒凉的车站逛一逛,还能看到不少穿着校服蹲在路边的少年少女。她是为了补贴家用,他则是为几年后正式开张做些演练。不过没什么关系,殊途同归,最后都是要向过路的人歪头扎眼,企图出卖一个晚上的青春,挣一笔不多不少的零用钱。

那些买家自然不是这里的人,都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上环是常客,中环也算频繁。别城外国的人恐怕也不少——那些高鼻深目、卷发棕肤的孩子,多半是没有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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