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谢问才注意到从玄鹤伤口处流出来的血竟不知不觉地填满了整个阵法。
“百秽藏地,诸魔伏林,三魂永久,六道涅盘!”
紫微宫外,尸傀如潮水般朝着应天门涌来,其中大多都是寻常百姓,一个个目光浑浊无神,行为举止显然有异于常人。混乱之中,赵晏清与林琼率领各自兵马,竭力死战。所幸他们手下的将士大都是与尸傀打过交道的,面对这样的场面,士气也丝毫不减。
谢问盯着玄鹤一语不发,他极力地控制着怒火,握紧了拳头。
“是那个失了踪的太监……”谢喆见谢问表情阴沉得可怕,连忙抓住他的衣角,“他一定是心里有鬼才畏罪潜逃!谢问,只要今天你救了朕,除了皇位,朕什么都可以给你,金银财宝,还是高官厚禄?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给我再多,又有何用。”听着谢喆的哀求,谢问反倒迅速冷静了下来,沉声道,“玄鹤,我知道你一心想要为族人复仇,也知道白鹤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命。傀儡术也好,六道涅盘阵也好,都救不了你的族人,也救不回白鹤的命。”
“谢琞呢……?你把谢琞藏到哪儿去了!?”谢问剑指玄鹤,厉声道。
玄鹤冷笑:“忘了,大概随手扔到了哪个荒郊野外喂狗……”
玄鹤话没说完,谢问便扑了上来,噌地一声,剑刃擦着玄鹤的颈脖而过,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剑刃滴落,流入阵法的纹路之中。
“别急,为师自有办法。”皇甫轲站稳之后,对着在场的所有南华门弟子朗声道:“南华门众弟子听令,八卦七星阵迎敌。”
皇甫轲一声令下,南华门众弟子立刻有条不紊地快速移动起来,每八人一组,分别站在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呈现出七星北斗的阵型。
八卦七星阵是皇甫轲独创的御敌阵法,阵中之人不但可以以静制动,互为守御,还可以针对敌人的弱点灵活地变幻阵型,威力极高。
孟怀瑾话音一落,其他南华门众弟子也纷纷响应。
“一群没用的贪生怕死之徒!”玄鹤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统统去死吧!”
说罢一声怒吼,浑身爆发出一股洪流般的真气,将祭坛周围的一切瞬间掀翻。
谢问不禁咋舌:“这蛊术也忒霸道了吧,这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皇甫轲:“不错,若非我及时发现其中蹊跷,阻止大家服下药丸,恐怕此时此刻所有南华门弟子都已经为六道涅盘阵陪葬。”
“是天魔蛊又怎样。”玄鹤低笑几声,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众人,“你们不是一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吗?怎么,事到如今,你们难道还想全身而退?”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玄鹤脸色一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师尊,你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地完成六道涅盘阵,强迫我们和您一样服下某种丹药,却不告诉我们这丹药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
薛以恒一边说着,一边走上祭坛,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
“这是……”
谢问愣住,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谢喆身下的祭坛地面上,竟浮现出一个血红色的阵法,而阵法的中心正好是祭坛中央的那副棺椁。
“六道涅盘阵。”玄鹤忽然开了口,“以成千上万的活人献祭,吸收大量怨气,一旦阵法完成,不但可以让死者起死回生,还能重铸死者的意识和记忆。”
谢问回头一看,只见一众南华门弟子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将整个祭坛团团包围,为首之人正是薛以恒。
这么一大群南华门弟子是如何突破严防死守的宫门,突然出现在含元殿的?谢问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怀瑾站在薛以恒身后,一言不发地冲着谢问使了个眼色。
被皇甫轲握住手的瞬间,谢问感受到有一股温暖而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谢问大吃一惊:“师尊,你的内力……”
“早就恢复了。只是不想惹麻烦,所以一直没告诉任何人。”
忽然间,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谢问猛地一抬头,一个不染纤尘的身影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如轻烟薄雾一般悄然伫立在谢问面前。
那人乍一现身,谢问便欣喜若狂,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激动得竟咳出血来。
谢问喘着气,光是站起来就已经是极限,若是再挨这么一下,自己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此时的夜空中,月亮已经完全被黑影吞噬。
玄鹤仍一步步逼近:“而你,他,还有你们所有人,都是献给兄长的祭品。”
玄鹤催动阵法之后一声长啸,左掌疾出,暴风一般劈头盖脸地而来,谢问举剑招架,谁知剑身竟瞬间碎成了齑粉,随后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谢喆则是被甩出丈外,后脑勺重重撞在柱上,当即晕厥过去。
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碎成两半,掉落在了地上。谢问低头一看,竟是皇甫轲送给他的那枚南华门掌门令牌。谢问脑中嗡嗡直响,眼前天旋地转,他艰难地爬起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护驾!护驾!”
谢喆在祭坛上呼喊着,可是众人只顾自己逃命,哪里还顾得上他?
拨开仓皇逃窜的人群,谢问朝着祭坛飞奔而去。与此同时,玄鹤从含元殿上一跃而下,抢先一步出现在祭坛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谢喆,谢喆抬手挡格,却还是慢了一步,被玄鹤抓住脖子,狠狠地掼在地面上。
闻辛率领天枢府兵马,在各门之间往来奔走支援,正挥剑杀敌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巨响,回头一看,见宫内燃起一道耀眼红光,正是含元殿方向。与此同时,尸傀们像是突然打了鸡血一样,忽然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排山倒海地向守军压来。
闻辛拼命厮杀抵挡,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一颗心恨不得飞到谢问身边。
闻辛的预感没有出错,谢问此时正面临一个非常棘手的险境。
“不试过又怎知行不行得通?”玄鹤不为所动,“什么天命。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我玄鹤偏要逆天改命!”
说着,玄鹤双掌合十,口中喃喃有声,似乎在催动咒语。
“糟了!”
“表情好吓人。”玄鹤咬了咬牙,仍阴恻恻地笑着,“不过是一具不会动不会说话不会笑的尸体而已,有什么好心疼的。人都已经死了。”
“你给我闭嘴!”谢问提剑,对准玄鹤当胸刺去,玄鹤侧身避开。瞬间不见人影,不等谢问回神,背后掌风已至,谢问倒持长剑听声辩位,转身运劲击出一掌,砰地一声两个巨大的掌力顶在一处,两人身子均是一晃,双双被震得后退几步。
玄鹤啐了口血沫,恨恨地道:“臭小子,杀了谢琞的人可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我劝你不要搞错对象。”
话音刚落,棺椁像是被肢解一样,瞬间四分五裂,一个白衣银发的男子静静地躺在祭坛之上。
棺椁里的人不是谢琞,竟是玄鹤的兄长白鹤。
看来被动了手脚的不光是天灯,还有棺椁。
谢问第一次听说这个阵法,还是在他带着皇甫轲投奔岳州,在重明卫营中参观士兵操练时的事。
“为师来考考你。”皇甫轲指着在沙地上画出来的阵型图,对谢问道,“你觉得这八卦七星阵最为精妙的位置在哪儿?”
谢问箭步冲上去,挡在皇甫轲身前:“不好!玄鹤准备启动六道涅盘阵了!”
皇甫轲一把拉住正要上前的谢问:“你退后!师尊现在功力暴增,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想要玉石俱焚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玄鹤。”从方才开始一直沉默不语的孟怀瑾终于站了出来,厉声道,“对你来说,南华门就是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你把我们绑在这架战车上,早就做好了牺牲我们的准备。而我们却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你一步步拖着走向深渊。但是现在,我们再也不会任由你摆布了。”
“没错!我们受够了!”
“我们不想死,我们要活下去!”
看到那枚丹药的瞬间,玄鹤脸色突变。
“你们……竟然都没吃吗!?”
“师尊,你让我们服用的这颗药丸,究竟是什么?”面对沉默的玄鹤,薛以恒心里拔凉拔凉的,“是天魔蛊对不对?服下此蛊,便可逆运真气,使功力在短时间内提高数十倍。然而当功力达到巅峰之后蛊毒就会发作,服蛊者将会全身经脉逆转,真元膨胀,气血耗尽而亡。”
“别担心。”皇甫轲也察觉出了谢问的诧异,一脸淡定地道。“他们不是敌人,是来帮我们的。”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玄鹤冲着祭坛下厉声道,“还不快将这两人拿下!”
然而祭坛之下鸦雀无声,竟无一人动弹。
“轲儿,这儿没你的事,快让开!”玄鹤按捺着怒气开口道。
“恕难从命。”皇甫轲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玄鹤,“作为您的弟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尊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
“执迷不悟的人是你!”玄鹤冷笑道,“看看你身后吧,轲儿,大势和人心终究是站在为师这一边的。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师尊!”
这人正是暌违已久的皇甫轲。
“你受伤了?”皇甫轲关切地拉住谢问的手,用雪白的衣衫轻拭他的嘴角的血迹。
“你疯了。”谢问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玄鹤缓缓地抬起手:“来吧,把你们的命都给我!”
“若我说不呢?”
严重的内伤,恐怕已经伤到了心脉。
真是难以置信,刚才那一掌力道大得出奇,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玄鹤的功力会在一瞬间变得如此可怕。
“三十年来,杀了这么多人,炼了这么多尸,都是为了这一天。”玄鹤迈开脚步,向谢问走来。
玄鹤手上力气加重,谢喆渐渐面如土色。
“住手!”谢问跃上祭坛,掌风气势如虹,迎头劈落,玄鹤赶紧松开谢喆,翻身堪堪躲过。
谢喆终于得到解脱,伏在地上拼命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