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离渊对画作不太懂,故而只是听听,也不曾在意。
谁曾想到,这被自己师公夸赞过的人此刻竟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还是自己的爱人呢?
君离渊看向屿宁,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君离渊心中一时间竟是有些混乱。他素以为他的屿宁无依无靠无所依凭,他以为自己是屿宁的唯一,甚至自私而阴暗地想,他的屿宁绝不可以离开他,离开了他,屿宁身无长物,决计无法在这世上生存。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自私且病态的,但是如果事实恰好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他永远给屿宁以庇护,屿宁永远就做一个单纯的只知道爱他的金丝雀,被自己禁锢在温柔的牢笼之中,这样没什么不好。
然而他是竹君。
君离渊心中一片恍然,有些惊讶地看向屿宁,问道:“这是……你画的?”
屿宁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你是……竹君?”他眼神晦涩地问道。
这样的笑容让君离渊心神都为之一荡,当即揽住他的腰,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没过多久就到了该出发的日子,君离渊让下人为屿宁准备了行装,一切就绪之后,便率教众一同出发了。
这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大家带着寿礼脚程自然不快,要有三日才能到达。
可这画是谁画的?君离渊有些心急地去寻那落款。只见落款处有一个小小的红印,印上是两个俊秀的字:竹君。
这竟是竹君的画?!
这是竹君的画,还是屿宁的画?
屿宁趴在他的怀里点点头。
“那……你愿意同我一起去为他老人家贺寿吗?”
屿宁将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扬起来,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眼神中却满是惊喜:“真的可以去吗?”
是了,画如其人,画如其人。他为何就不能相信,他的屿宁在纯粹的外表之下,其实有着深沉的洞察和细腻入微的心?
“对不起……阿宁……”君离渊看着屿宁有些落寞神情,赶忙将他抱在怀中,轻吻他的额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太过惊讶了……对不起。”
“……是我没有告诉过您,您惊讶也是应该的……说什么对不起呢……?”屿宁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懊恼,有些惊讶,反而伸出手来抱住了他,安慰地抚了抚他的后背。
“还有一副……‘夜竹’,其实……是在画您啊……”屿宁垂着眼睑,声音颤颤地说道:“君上其实,曾经去过想云楼吧,那时您在中庭等着谁,我那时候躲在一旁的屋里看您,您那日着了一身玄衣,几乎与那夜风中的满园竹色融为一体……”
那时中庭无人,君离渊闭上眼睛独立其中,再也懒得做出平日里谦恭君子的姿态,命运赋予的凌厉之态尽然显现……
似乎感觉到了一旁屋中有人偷窥,他眉头一蹙,蓦然瞥过去,眼神如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屿宁的心里,刺的他心口一阵砰砰直跳。
他低着头,双手绞在一处,说道:“后来她才告诉我,那副‘秋竹’很有名,其实我是气她将我的画卖掉的,因为,那副画画的其实是她啊。”
屿宁还记得,自己告诉母亲,那副画画的是她的时候,她那怔忪的样子。
在生命最后那段时光里,她时常酗酒,听到他的话的时候,她正一手捏着酒壶的颈子,斜斜地倚在桌旁,忽而陷入了恍然。
他的语气几乎是质问了,屿宁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原本期待的目光变得暗淡,甚至有些瑟缩了。
君离渊登时就后悔了,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更何况他是真的想要知道真相。方才的疑问其实也包含了他自己心中的恐惧——如果屿宁真的是竹君,他就有了自己的丰满羽翼,他真的还愿意待在自己身边吗?
当他发现自己可以因为才华而被世人追捧的时候,他的目光还会全心全意地落在自己身上吗?
那日两人胡闹了许久,快到午时才起床用饭,直到坐到餐桌边,屿宁依旧一副面色潮红的样子,
午饭过后,屿宁忽然拉住了君离渊说道:“君上,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君离渊心中好奇,便欣然跟着他到了书房。他知道屿宁这几日总在书房捣鼓些什么,但教中实在忙碌,一直也没有去一探究竟,也不曾想过这东西竟是要给自己的,不由得期待起来。
不对……这不对,屿宁怎么看上去都是一副涉世未深的单纯样子,怎么可能画得出这样的画来?那种扑面而来的萧索……甚至……他在南山老人那里所看到的那副之中的凌厉,怎么可能出于屿宁之手?
都说画如其人。
他不想质问屿宁,但心中的疑问却无法消除,只能问道:“你是竹君……那你可知道竹君的画千金难求,你若是竹君,早就该有脱离想云楼的能力,怎么……还会被送到这里?”
竹君是谁?
竹君是名满天下的画手,作品数年之间也不到十幅,全都是竹子——他只画竹子,而这竹子却每一幅都神韵各异,笔触独特。其中最为有名的是一副“秋竹”,那副画一眼望去,就只觉得满目萧索凛冽,让这乱世之中的文人墨客心有戚戚。其他几幅也是各有千秋,而这画的作者更是神秘,故而一时间千金难求。
南山老人也是最爱藏画,还曾特地与君离渊说过,此画笔触老练但颇有灵气,画手年纪必然不大,但心思纯粹故而早有所成。
屿宁抿了抿嘴唇,再次点头。
“……”
他是竹君!他竟然是竹君!
还是说……竹君和屿宁……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忽然想到那日木阁主同他提起要给自己的师公南山老人送贺礼,南山老人所爱的正是这竹君的画。木阁主向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恰是那日施炎到来,屿宁与他一起在屏风之后欢好……
所以,屿宁听到了,就画了这一副画来……
屿宁好不容易出门,自然不愿意坐马车,自己又不会骑马,君离渊便非常乐意地与他共乘一骑,第一日上午多走的官道,来来往往行人众多,君离渊抱着屿宁骑着马走在最前头,一路上与他细说着四处的风土人情,屿宁听得津津有味。
中午修整过后,再往前走,便是一段人迹罕至的林间道路了,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晚霞绯红,微风轻拂,行路的教众也渐渐安静下来,四周的虫鸣鸟叫之声显得愈发清晰,屿宁还沉浸在出游的兴奋之中,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在君离渊的怀抱中左顾右盼扭来扭去,终于让君离渊心猿意马起来。
其他教众知道教主与自己的小情人多得是悄悄话要说,便避的远远的,与他们二人有一小段距离,一般说话的声响是听不到的,但也是紧紧跟着的。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君离渊的手不安分的伸进了屿宁的衣襟……
他来到千盛渊这么久,只有端午时候去山下玩过半日,那镇子也毕竟在千盛渊的范围之内。真正说来,他还从未出去过,一听说可以与君上一同出门,兴奋极了。
仿佛被他的兴奋感染了,君离渊微微笑起来,忍不住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当然是真的。”
屿宁笑得甜美,开心地点了点头。
君离渊心中五味陈杂。他知道,那一瞬间,自己卑劣的心思一览无余。
也罢,既然屿宁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金丝雀,那不如让他自由翱翔,无论他愿意如何,总有自己在身后托着他就是了。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是听到木阁主说要给我师公南山老人送画,才特意画了这幅,是不是?”
这样的一幕在他脑海之中千回百转……到了最后,落在纸上,便成了那一副凌厉无双的“夜竹”。
那“夜竹”,便是南山老人收藏的那一幅。
“母亲那段时间挥霍无度,需要很多钱,于是将我的画拿去卖了,后来为了不让她卖了画去换钱,我便也不怎么画了……”
“是……画我啊……”
过了半晌,她才从那恍神之中出来,嘴角勾起一个牵强的微笑,还是那么的美,眼神却似是要哭了。
“对不起……阿宁,我以后不卖你的画了。”
君离渊发现,自己的心中竟是惶恐不安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不安了,然而此刻,等待着屿宁回答的每一刻都显得那样漫长。
他听见屿宁有些委屈的开口道:“那些画……都是被娘亲她拿去卖了的。”
屿宁拉着他进了书房,在书桌旁放书画的筒中抽出一副来。那筒中本就放了七八幅画,也不知屿宁是何时将这一幅画放入的,君离渊这几日也曾来过书房,竟也没有注意。
屿宁将那副画上的系带打开,将画放在书桌上缓缓铺开,只见那画上画的竟是竹子。君离渊心中有些惊讶,看了屿宁一眼,就见那小人儿眼中满是期待地看着他,于是将目光转回画上,细细端详起来。
这一看不好,他的心中愈发震惊起来:这画笔触娴熟,画了几株自山石缝隙中挺拔而出的翠竹,在狂风之中傲然挺立,却不过分狂傲,而带着几分肆意潇洒的意味,可以说是灵气斐然。